但他又不甘心。不甘心失去他该有的大半人生,不甘心…他好不容易结交的朋友。
忽然有手抚过他的眉眼,压平他眉心蹙起的皱纹。
“那就先不要想了。”周沌揉了揉青涿的头,并没有催促的意思,反而安抚道,“放空脑袋好好睡一觉,等明天天一亮,你到学校再来找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先不要让你妈妈知道你今晚去过学校,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知道吗?”
青涿“嗯”了一声,他本来也是做此打算。
周沌默默看着他,那黑到极致的眼珠被少年一个人的影子填满。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青涿。无论怎样,你都不会无家可归。”
家。
青涿心头触动。
很奇怪,明明只是一个相处几天的朋友,他却熟稔得仿佛已经共处几年。轻易就许下这样的承诺。
或许看到了青涿眼底的动容,周沌面色更加柔和:“好好休息吧。明天见。”
“嗯……”青涿站在栏杆内,轻轻点头,“明天见。”
家(14)
浴室。
冷白色的灯正大开着,照出空气中一颗颗朦胧水雾。蓦地,雾气被惊扰似的猛地一颤,有人在外面大力拍打着那扇磨砂玻璃门。
青涿赤着身子,头顶的淋浴头还在簌簌往外喷洒热水,将他头发淋得贴向头皮,一串串水珠顺着下颚滴落。
他弯着腰,嘴唇被白雾蒸出了贫血一样的粉白色。眼睛慢慢抬起,看向映照出一个朦胧黑影的玻璃门。
“小涿,开门。”上锁的门不堪重负地震动,隔开母亲冷静的声音。
纸,是包不住火的。只是青涿没想到,这把火会燎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烫。
…
周沌走后二十分钟,母亲回来了。
她带回来了一串葡萄,是在回家的路上买的,一边在厨房里清洗一边招呼青涿,神情与往常一般,仿佛什么也没发现。
青涿也故作自然,食不知味地把圆滚滚的水果往嘴里塞。
母亲在扮演一个普通的单亲妈妈,他也在扮演一个毫不知情的普通孩子。本该是最紧密相连的两个人却用一层画皮彼此相对,维护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如果青涿的病没有迅速恶化,这样的假象或许还能维持许久。
一股痒意开始从肺腔一路往上蔓延。
他蹙了蹙眉,习惯性地开始对抗这偷偷作祟的病症。
但这痒意来得迅猛而澎湃,像有一千支羽毛在气管中刮搔,让人恨不得把手伸进喉咙里狠狠抓挠,直到鲜血淋漓、组织破坏。
青涿咀嚼的动作凝滞住,咳嗽的欲望刺激得他汗毛陡立,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像是冰面下的溺水者一样,疯狂地向上翻腾,想要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