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中秋节当天这骸骨就已经送到了镇北军,大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应当是鲜卑人下令,中原人……将其挖了出来,而中原人不知道鲜卑人想对它们做什么,所以还怀揣着不会被发现的想法。
或许都不用说是中原人,就是雁门郡的人,甚至就是镇北军的人。
半年前,镇北军是个大筛子,半年后,镇北军还是个大筛子。
只是萧融不懂,挖祖坟于这时的中原人而言,这是最为卑鄙最为可恶的行为,做这些事的人要下十八层地狱、要受最严重的生前死后惩罚,这得是多穷凶极恶的人才会干出来的事啊。
萧融倚着营帐中央的圆木沉思,就在他即将想到什么的时候,张别知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萧先生,该用饭了,今晚又是烧羊肉,军中饮食粗糙,要是吃腻了,明日我出去找找有没有兔子洞。”
萧融回神,他把桌子上放着的军报都拿下去:“不用这么麻烦,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能吃上羊肉就不错了,半年前我连荤腥都难见到呢。”
张别知挠了挠头,他不太会安慰人,唯一会的几个法子,还都是用来哄他姐姐的,但是老实说,他姐姐可比萧融好哄多了。
把饭菜放下,张别知替萧融摆碗筷,如今阿树留在陈留,他便自觉的接过了这些工作。
虞绍燮和简峤表现得萧融如今跟个乌云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开始五雷轰顶、降下天罚,张别知却觉得萧融如今还好,最起码比之前好,看他多和善啊,还邀请自己一起坐下吃。
张别知当然是立刻就坐下了,而他刚动了一下筷子,就见对面的萧融突然停了动作,他维持着拿筷子的姿势,仿佛这菜突然变成了他仇人的模样,抿起唇角,当啷一声,他把筷子扔回了桌子上。
张别知正纳闷着,感到背后起了一阵凉风,他回过头去,看见重伤未愈的大王慢吞吞的走了进来。
除了王帐有将近三米的层高,其他军帐其实都挺矮的,毕竟大家要节省布料,反正这就是个睡觉的地方,用不着搭太高。
萧融来得太匆忙了,简峤临时给他搭建了一个,临时的……用料就不是多么好。
萧融进出的时候都快碰到顶了,屈云灭更是得歪一下脑袋才能走进来。
可是萧融用眼神逼视着他,他的眼里好像没有一丁点温度,屈云灭本来迈出了步子,却又迟疑的收了回去,他抿着唇,不再往前走,但他也不出去,就这么站在帘子里面,贴着帘子,这也是整个军帐层高最矮的地方。
张别知看着屈云灭的脑袋把军帐顶起了一个小鼓包,他叹为观止的张着嘴,终于是想起虞绍燮白日说的话了。
猛地把嘴闭上,张别知闪电般的站了起来,他还拿着筷子,不过他可能已经忘了这个事,带着筷子一起抱拳,他对萧融说道:“姐夫找我有事,我先走一趟,萧先生慢吃,慢吃。”
说完,也不等萧融回答他什么,他转身就走,走到帐帘处,发现屈云灭在这挡着,他好像没法过去。
沉默片刻,他斜过身子,非常缓慢、也非常丝滑的将自己半个身子滑了出去。众所周知,上半身能过去,那下半身也行。……
张别知成功逃出生天,他擦擦脑门上的汗,赶紧去将此事汇报给他姐夫,而萧融的营帐当中,这两人都被张别知的操作弄得沉默了一会儿。
然而放在平时非常好笑的一幕,到了此时,这两人谁也笑不出来。
屈云灭顿了顿,迈步朝萧融走去,这里地方小,只三步,他就走到了萧融面前,而萧融看着他姿势僵硬,步伐缓慢,他坐下的时候,脊背还抽搐了两下。
萧融抿着唇,将目光偏到另一侧,他冷淡的问:“大王怎么来了?”
此时的屈云灭换了一身衣服,将身上的所有伤口都遮住了,只是脖子上缠的白布还有两圈露了出来,他也不知道,他低着眼,声音比刚醒的时候好了一些:“你知道我总会来的。”
萧融听了,却是轻笑一声:“我不知道。”
屈云灭抬起眼睛,他看着萧融此时的模样,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知你现在对我很是失望,我立下了承诺,但我差点没有做到,你不相信我是对的,我没有我自以为的那么——”
萧融突然打断他:“我相信你了。”
屈云灭一愣:“什么?”
萧融:“我也以为我没有信你,但事实是,我信了。”
屈云灭怔怔的看着他,喉咙像是被人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这时候萧融又对他笑了一下,他笑得很是嘲讽,却是在嘲讽他自己。
“所以不是你自以为是,而是我自以为是,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很担心,但是再担心我也没有做过什么,我没有来找你,也没有告诉你,因为内心深处我相信了你,我想你会做到的,你会看重你自己、保护你自己,好好的、像你保证的那样好好的回到陈留来。”
屈云灭如坠冰窟,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感觉,但在萧融说他真的相信了他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淹在水面之下了。
他艰难的发出一个音节:“我……”
这时候萧融又对他快速的笑了一下:“没关系。”
屈云灭愣愣的看着他。
萧融说道:“没关系,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正如大家说的一样,鲜卑人裹挟了你,父母受辱谁都忍不了,你只是做了一个为人子者必然会做的事,我不怪你,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二者相权必取其重,每个人都会这样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