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虞绍燮:“虞兄找我有事?”
虞绍燮抿了抿唇:“今日的行刑,我听说了。”
萧融懂了,他低下头,轻笑一声:“做这个决定之前我未曾和你商量过,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定然不会同意。自古以来极刑从未断绝,各朝各代都有自己的残忍特色,我也想不到有一日我会成为这个下令的人,但我并不后悔下了这个命令,以儆效尤是有必要的,这骂名也不必落到镇北军的头上,落到我头上就是了,左右我如今没有官职,只是白身一个,哪日被赶出了镇北军,那些人还会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虞绍燮拧着眉的看他:“赶出镇北军?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顿了顿,神情微变:“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萧融:“……没有。”
萧融又露出那种表情了,他不愿意多说的时候,他就会露出一种虞绍燮难以形容的表情,有些固执、有些不耐、又有些幼稚,虞绍燮默了默,只好把这个话题揭过去:“我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责怪你,损坏亲王双亲之坟茔,这是大逆不道之罪,按南雍的律法应当行腰斩,诛同籍,年十四以下行腐刑,女子没县官,若按这个律法来,今日就不是五个人死了,而是十几个人,你放过了他们的家人,这已经是大大的仁慈了。”
萧融:“…………”
他缓缓一眨眼,神情虽然平静,语气却暴露了他的惊愕:“此时还有连坐这回事吗?”
他以为在人口锐减的本时代,连坐应该早就废除了才对。
虞绍燮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什么时候没有连坐?”
萧融:“……”
他小声道:“我永远都不会连坐到无辜的人身上,这一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王出征太急,根本没有时间收拢巩固军心,诚然这些人并非是真正的镇北军,只是镇北军的家人,但同样的问题军中也有显现,我听说在大王刚受了重伤的时候,军心浮动的同时,竟然还有人指责大王不该冒进,就算这人说的没错,那个时机、那个情景,也不该轮到他来说。”
虞绍燮幽幽道:“屈瑾。”
萧融两次听到这个名字,都是高洵之告诉他的,第一次高洵之告诉他屈瑾是大王最后的亲属之一,第二次高洵之告诉他,屈瑾因冒犯大王挨了二十军棍。他那话早就说了,但是在高洵之来到之前,没人敢真的对他怎么样,哪怕简峤也只能让他滚蛋,而不能对他动手,沾了一个屈字,在这军营里他就能横着走了。
虞绍燮也苦于屈瑾的姓氏问题,他是愤青没错,可他又不傻,在这个家族利益大于一切的年代当中,他绝对不会当着一个人的面说他亲戚的坏话,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这就是一个帮亲不帮理的天下。
那三个将士里死了一个,因为他死活都不愿意说出自己家人的去向,萧融还替这个人生气,觉得他是死脑筋,然而萧融不知道的是,其他人对于活的那两个更加震惊,为什么不在乎自己的家人,就能被记录在史书上同时被称一声枭雄?就是因为一般人都做不到啊。
此时不管是虞绍燮还是萧融,他俩其实都没怎么把屈瑾放心上,毕竟这是个一看屈云灭快死了就会蹦出来显示存在感的人,智商太低,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萧融在意的是那些没吭声,但有可能跟屈瑾一个想法的人,而虞绍燮在意的是萧融。……
虞绍燮:“我来寻你,不过就是想看你好不好,果然我猜对了,你啊你,你何时才能意识到你和镇北军是一体的?你有骂名镇北军也不光彩,镇北军有骂名你也不必这么在意,融儿,说到底我们行的就是改朝换代之事,在一些人、乃至是大部分人的眼中,我们是偷儿、是匪盗,是永远都上不得台面的乱臣贼子,不被骂是不可能的,这种骂名会一直持续到你我百年以后,到那时候也不会停,因为是是非非都有后人评说,而后人的言语,比今时之人好不到哪去。”
萧融无语的看着他:“这么说,镇北军要被骂成千上万年了?”
虞绍燮笑了笑:“这就是身后名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人盯着那一点错处,便也有人将功过细细盘算,不管融儿你想不想要,如今你我已经行在史书之上了,而上来了,就没有再下去的时候。”
萧融:“……”
他往旁边歪了歪身子,嘟囔道:“我知道。”
虞绍燮望着萧融,后者正不自在的用指甲抠身下席子上的一个小缝隙,在他的抠挖下,这个小缝隙逐渐变成了一个小洞。
虞绍燮:“……”
抠到一半,萧融突然又看向虞绍燮:“你说错了,我没有那么在意镇北军的骂名,是原百福在意,他说我这样做会引来士人的谩骂,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若真引来了,那一人做事一人当,全都引到我头上好了,反正我这辈子最不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名声。”
虞绍燮悄悄道:“你是不在乎‘某些’名声。”
要是沾到了萧融在乎的方面,他能直接蹦到房顶上去。
萧融疑惑的问他:“你说什么?”
虞绍燮连连摇头:“没什么,至于原百福,我也观察了他一段时日,但除了感到他有些多管闲事之外,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萧融慢吞吞的直起腰:“你观察他。你为什么要观察他?”
虞绍燮眨眨眼:“简将军对原将军的态度产生变化,他们二人还起过争执,承儿恰好看到,然后告诉了我,我猜测这是你的授意,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