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融:“我以为大王是要我入城去寻你。”
安静片刻,屈云灭道:“谁寻谁都一样。”
萧融笑起来,他看到屈云灭手上缠着的布条,这时候已经是血条了,上面的血都干了、也硬了,摸一下甚至会往下掉粉。
萧融拧眉,他伸手去碰,想要给它解开,而屈云灭见状,突然往后躲了一下。
萧融一愣,他看向屈云灭,后者张了张口,最后说了一个字:“脏。”
萧融顿了顿,依旧伸手,这回屈云灭没躲了,而萧融托着屈云灭的臂甲,慢慢把这布条绕了下来,他说道:“我不觉得脏,我觉得大王今日真威风。”
屈云灭挑眉:“就只是今日么?”
萧融还未开口,他把整个布条解下来,然后想要塞到自己的袖子里去,但在布条解下来之后,他的指腹碰到了屈云灭的掌心,那冰块一样的温度让屈云灭瞬间反客为主,他拧着眉攥紧萧融的手,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手这么冷。
萧融吓一跳,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别——凉!”
屈云灭不管,他只想问他:“你在外面站了一夜?为何不带个护手?”
“萧融,你真是——”
说一半,他突然不说了,他抿着唇,把萧融的另一只手也拿起来,紧紧的用自己的双手裹着他,屈云灭还说道:“你说的,你不嫌我脏。”
萧融:“……”
他本来要拒绝的,被屈云灭噎了一下,没想到他还学会倒打一耙了,萧融愣了半天,最后被气笑了。
冰冷的双手正在逐渐变得温暖,刺痛也随之而来,更加难熬了,萧融需要很用力的忍着,才能不去乱动,而此时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太阳终于露头,这就是旭日初升之时,但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入城,在这城外的一片血色荒芜当中,渺小的他们面对面站立,只为这短暂的取暖。
圣德六年九月十二,一个阳光正好的日子,鲜卑灭亡了。
但史书的记载不会停留在这一天,世间的万千变幻仍在继续。
平城之外的一段野长城上,韩清,或者说韩良如,他站在这上面,昨日半夜他闻到了空气当中的血腥味,却看不到盛乐城里那本应出现的冲天火光和浓浓烟雾。
入城、杀人、放火、劫掠,这是如今天下各势力的默认流程,过去的镇北军也没什么两样,他们只是不抢中原的自己人,面对胡人,他们抢的比谁都快。
但如今没有了,镇北军不再泄愤,自然也不会再像蝗虫过境一样,搜刮那些平民的财富。
看来镇北王想治理盛乐,连对盛乐都是这样,那其他的城池,大约也是一样的待遇。
韩清抿唇,然后转身走下这段破败的城墙。
敲门砖
得知大战结束了,弥景从军营里走出来,他婉拒了卫兵要给他牵马的提议,从镇北军驻扎的地方走到盛乐北门,一共有五里多、将近六里的路程,弥景安静且坚定的徒步前往,而走出一里多地以后,地上就遍地都是死尸了。
有鲜卑人,也有镇北军,还有镇北军始终都看不上的援军,弥景将念珠搁在身前,一边念念有词,一边保持着匀速的步子往前走。
大约一刻钟之后,弥景到地方了,不远处就是巍峨的盛乐北门,而这里的战况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惨烈,弥景几乎能看到这些鲜卑人是如何绝望又顽固的保护着他们的城池。
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战士总是值得尊敬的。
这一幕触动了弥景心中的某些记忆,死在这里的人,或许就是九年前屠杀遵善寺中僧侣和百姓的元凶,他们杀光了遵善寺里的所有人,然后又冲到大街上,再一次血洗整个长安,那些侥幸活下来的百姓、以为只要听话就能勉强活着的百姓,最终还是成了鲜卑人泄愤的牺牲品。
弥景是应该痛恨这些人的,但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些或匍匐在地,或半睁着眼的尸首,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既不会对他们的遭遇感到高兴,也不会对他们的遭遇感到同情。
他能想到的就是两个字,因果。
当年种下的因,如今尝到了报应的果,但世间真有一分一厘都不差的报应吗?一夜过去,十年前的因果已经被彻底终结,那新的因果,是不是又被种下了?
弥景发现自己又有些茫然了,八年前他因为茫然,选择西走朝圣寻求一条正确的道路,而如今他觉得自己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了,怎么还会变得茫然呢。
弥景拧了拧眉,然后迈出脚步,他本想直接入城的,但视野中有一个特别刺眼的亮光突然一闪而过,弥景扭头,发现是坐在地上的大王。
弥景:“……”
此处就是人间炼狱的最佳诠释,而屈云灭居然在这尸山血海里找出了一片干净的地方,他和萧融并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两人正在低声说话。
弥景有点好奇,他便朝那边走了过去,但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就僵在原地了,因为他居然看见,屈云灭握着萧融的手。
弥景:“…………”收敛一点吧。
求求你们了……
萧融也不想在这里挨冻,但是城外的大军被清理干净了,城里还没有,盛乐也是个很大的地方,不知道哪里就藏着鲜卑的小股部队,万一萧融刚进去,那些人就冲出来决定跟他们同归于尽了,屈云灭不在乎他们自己找死,但如果他们伤到了萧融,屈云灭觉得他可能就做不到毫发无伤的回去了。……
所以等着简峤等人回信的时候,他们俩就坐在这,一夜没睡,精神又一直都高度紧张着,萧融此时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耷拉着眼皮,问屈云灭接下来的打算:“那些战俘,大王打算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