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六人朝着桂明饭店走去。
进了店里?,他们找了一桌坐下。
“想要吃点什么?”
江遇抬头看向来招待客人的中年女人。
冯桂敏热情中又带着疏离的招呼着,目光只在江遇身上打了个转,是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很快收回,毫不在意,“我?们这有叉烧、烧鸭……”
熟悉的人触动意识,江遇瞬间清醒过来,他透过身体的眼睛看?向四周。
除了冯桂敏以外,桂明饭店内只有一个瘦瘦矮矮的女孩在清理着食客吃完饭的桌子,她端着盘子转身走向后厨,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意意呢?
江遇心中快速升腾起慌乱,回想起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不对?,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周知意就是在火车上吗?出了火车站,那?烦人的拉客仔也是周知意帮他赶走的。
但不论是火车、火车站还是现在的桂明饭店里?,都没有周知意。
江遇很想拉住转身去后厨点菜的桂敏姐,问问周知意到?底在哪里?,但他好似支配不了身体,意识清晰的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但身体又毫无波澜的稳坐在椅子上。
上菜、吃饭、付钱……
江遇只能看?着“自己?”吃完饭同其他建筑工人离开,“他”就这样和冯桂敏一家人变成彼此人生中的过客,如雁过无痕,短暂的相遇并未再继续深交。
仿佛被按下快进键般,“江遇”在工地一天天工作,摞成高墙的砖头意外倒塌、砸中了“他”的手指,但是没有了雨夜中的“灯塔”,“他”没有在小指上了夹板之后去到?桂明饭店,也没有人给?“他”留饭,只是出了医院随便在路边买了点吃的,填了肚子就回工人宿舍了。
江遇知道自己?在做梦,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他的记忆不符,他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好像被这个黑暗的梦境困住。他痛苦得想哭,但身体的情感仍然是麻木的,没有得到?过所以并不知道失去的是什么,只有得到?过又失去才令人肝肠寸断。
他看?着其他人都回家过年了、只剩“自己?”孤零零的呆在环境糟糕凌乱的宿舍里?,把这个万人欢庆的大日子过成了稀疏平常的一天;
他看?着“自己?”没有学会新宁话?、也没有想过换一份更清闲体面的工作,骨折的小指因此没有养好,最后变成一个难看?的畸形弧度;
他看?着这个“江遇”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活着,还是因为?夏天要到?了,十几个人一间的工人宿舍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变得难闻,“自己?”才起了换工作的念头。
“他”去了一家制作电子表的工厂当了工人,因为?语言不通、没有朋友,就算脑子再聪明还是被“宰”了几回,令他对?这个城市的印象越发?的差……后来,“他”离开了新宁,乘船去了港岛,在那?里?,“他”死水一般的生命开始产生波动。
虽然同是波动,但江遇是因为?遇见了周知意,生命中开始开花;这个“江遇”却是因为?风云变幻般生意往来的未知而?兴奋起来。
江遇看?着“自己?”在港岛又找了份电子厂的工作,但意外得到?了老?板的赏识,终于是学会了当地的语言,一步步的开始掌权弄势,后来国内开始引入境外资金合作开发?房地产,“江遇”因为?还算有点经验、又是内地人,被打算涉猎此领域的老?板委派代理投资,“他”由此重回新宁市。
在给?人打工的同时?积攒自己?的本钱,“江遇”后来自己?也投身进房地产生意中,做了老?板,后来又生产起了利润同样客观的电子表,在商界起起伏伏中感受着厮杀的快感……
一切都是无比的真实。
只有一抹意识是可控的江遇挣扎不出这个噩梦,所以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这个“自己?”每一步行?事其实是符合他从前的逻辑思维的,会不会这才是现实,那?些美好的记忆才是他的一场美梦,周知意只是他幻想出来的爱人。
意识已经开始混乱的江遇没有留意到?,因为?赚钱越来越容易的“自己?”渐渐失去了兴致,没了提起劲的支点,又变得浑浑噩噩度日。
“他”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也没有孩子,这个“江遇”冷漠的性子像倾盆的暴雨,豆大的雨滴捶打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凹陷的痕迹,驱赶着每一个向他接近的人,泾渭分明的画地为?牢。
后来“他”可能觉得实在是没意思,竟把自己?真的送进了牢里?,因为?一系列偏激的买空卖空商业活动被判了刑。
仿佛挣扎出水面般骤然惊醒,江遇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无暇去管一身的冷汗,只仍沉溺在刚刚的梦里?,他怎么会把自己?的人生过成那?个样子?
房间中仍是黑漆漆去的一片,虽然他在梦中好似已经度过了十几年,但现实中这个夜晚还未迎来天明。
江遇回不过来神,那?个梦太真实了,简直就像是真实发?生的人生,他的意识仍然是错乱的,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现在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一把撩开身上的毛巾被,江遇连鞋都顾不得穿,急切的寻找起屋子里?的证据。
睡觉前被他摘下来的劳力士金表、窗前褪色的拼布窗帘、书桌上的那?盆向日葵,还有前两年生日时?收到?的两版金牛四方连邮票和只有重要场合才舍得戴的黑色领带……
柜子里?叠放的衣服也被他翻得乱糟糟的,在一片昏暗中看?清衣服后领处缝着的“众所周知”的领唛,江遇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