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傍晚,停车区仅剩寥寥几辆汽车,懒散地窝在昏黄阳光里,等待黑夜。
我点了根烟随意溜达,吐出一个滚圆的烟圈,正好将夕阳笼在其中。红金色余晖在烟圈边沿镶嵌了一道金边,随着微凉夜风变幻着奇怪形状。越看,越像,虎丘山全景图。
下午,我从斜塔行至剑池,先入为主地认为,“剑池是阖闾之墓,整座虎丘山实际是夫差为其父建造的墓地”,并没有意识到——从堪舆上来讲,这是一种异常奇怪的格局。
五千年来,华夏形成了独特的“入土为安”的墓葬传统,安放遗体的地下建筑,或大或小、或深或浅,民间习惯性地称之为“墓穴”。实际上,“墓”和“穴”完全不同,这还要从“三墓十二穴”说起。
三墓,分别是龙、虎、犬三墓。龙墓天下罕见,诸多堪舆大师,终其一生,寻觅不得。若是寻得,死者葬入其中,三代之内,必出一统天下的帝王。虎墓虽少,却不似龙墓那般难觅,多为后世帝王、国之重臣葬身之处,以此“格局之佳,兴国家、宗族之盛运”。犬墓则普通许多,略通堪舆之术,便能寻得,多为富贾大豪“旺家兴族”的基础。
而这十二穴,却太过诡奇阴怪,自东汉末年那次因“十二穴其中一穴”而衍生的著名大起义之后,便被列为“禁术”,逐渐失传。我也是在古城图书馆翻阅到一本关于墓葬类的古籍才多少有些了解。
十二穴,分别是顿、顺、起、伏、镇、灵、佑、安、挺、厉、平、诛。衍生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每三穴为一象,又暗合二十八星宿,及其繁琐复杂。
据古籍记载,十二穴“明为葬穴,暗为困阵”,用以封印禁锢妖物异兽。简单来说,就是草、木、兽、虫“吸天之精、纳地之华”,修炼成形,化为妖。这些玩意儿即便被捕获炼化,形体灰飞烟灭,妖气尚存。假以时日,妖气恢复灵性,寄附于同族或凡人体内,依然会为祸人间。
三千多年前,某强盛朝代就因“狐灵附女身诱惑帝王”而导致天下大乱,最终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人妖大战。
此战异常惨烈,最终以堪舆师一族惨胜告终,并由此建立了全新朝代。为防此类灾难再次出现,某姜姓堪舆大师以“四象为基、星宿为础,五行相生相克为辅”,借“封神”为由,遍寻天下奇洞灵穴十二处,封印妖灵。
其中,玄武覆盖的“厉、平、诛”三穴,最为凶煞。据说,此三穴中,均为“封神大战”时最强妖物。即便形灭灵散,仍以一念残存于世。恰逢机缘,便会破穴而出,致使人间阴阳失衡,人妖混沌,灾难重起。
这三穴中的“诛”,则是在那场人妖大战时,姜姓堪舆大师破“诛仙阵”时,心有所感,以之为基础,排先天八卦推演而成。而此穴所封印的,正是掀起那场滔天浩劫的万妖之妖——狐灵。
记得当时看了这本古籍,我大感兴趣的同时又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几千年前的历史,仅靠几段文字就能证实真实性,那才是最不真实的证实。要是照这么理解,上古时代哪里是什么华夏文明发展史,明明是“人妖大战几千年”的斗争史。
可是,当我画出虎丘全貌,原本深信不疑的信念,突然产生了动摇。
古时墓葬,下至平民上至王侯,对于墓地的堪舆格局极其重视。山、水、地脉、树林……甚至星宿位置、风势走向,都是核心因素。
整座虎丘山类似于正方形,四面环水而绕,东北角有一片形似笔画“横折”的小湖。斜塔在虎丘山居中略偏右上位置,正南不远即是剑池,差不多是山中央方位。
以此看虎丘平面图,形似“困”字;四面环水,阻了“顺”势,更为“困”境。山形似盖,扣于地表,此为“封”势;斜塔位于山巅,插入山体,为“镇”势。东北小湖,看似天然,实则大有玄机。东北方为艮,五行属土,此处有湖,五行相克于“土克水”,分明是“以克为诛”的堪舆走势。完全应对了古籍记载的“诛穴”格局。
春秋时期强盛一时的吴国国君阖闾,绝不会把这儿当做墓地。这不是摆明了冲着亡国方向,一去不回头么?
我深深吸了口烟,忽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虎丘根本没有封印什么狐灵,而是吴王夫差并不知道这是‘诛穴’?受越国文种、范蠡的吹捧蛊惑,把凶穴当吉墓,葬了阖闾,导致强盛一时的吴国短短十几年败了国运,由此亡国?难怪越王勾践灭了吴国,转头就对文种、范蠡下了黑手。自古‘伴君如伴虎’,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然而,相比于坐落在姑苏城外,诛穴格局的虎丘山的诡谲,更让我不踏实的,是月无华。
我在铁铃关昏迷前,亲眼看到月无华激起蛊气,与三郎奋力一战。再次醒来,就在熟悉的房车里了。
这根本不合常理!
纵然月饼解释说,三郎和阿千忽然消失了,应该是“八族”中的某种秘术所致。可是,这种托辞,我会相信么?再精妙的秘术,也断断制造不出当时的场景。三郎和阿千的体态、语调、表情、触感,甚至由狐变人异化过程的真实感,绝不是什么秘术能做到的。要真那样,拍电影也不用什么后期特效了,请几个八族的后裔,保证能冲击奥斯卡最佳特效奖。
尤其是我苏醒之后,月饼的表现,太异常了。在铁铃关,他再次见到曾作为蛊器,生下蛊王而死的姐姐,那种沉痛、激动、失控、愤怒的状态,是真实的。而这两天,即便月饼这般冷静深沉的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也有些太过……冷静深沉了。
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又像是知道了某些事情而知道该做去做什么了。
我们这么多年建立的默契,总是很简单地把信任交给对方,彼此间“如果不说,那就不问。”
我之所以选择相信,只是因为信任月无华,而不是他所说“我昏迷后发生的事情”。
因为,我无论如何不会怀疑,在无数次绝境中,把生的希望留给我,自己却向死前行的兄弟。所以,我没有询问过,只是在他描述的基础上,进行了该有的逻辑分析。把所有的疑惑,藏在了心底。
虽然,很不,舒服。
“嗤……”塑料焦糊味呛进喉咙,我忍不住剧咳,这才发现,手里的烟已经抽到过滤嘴。
点一根烟,源头是明亮滚烫的烟香,尽头却是黑糊熄灭的焦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