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纵横多年,被逼到这个份儿上还是头一遭,不少机灵的下人便觉不好,私下里难免同家人商议后路。
“今儿我在墙根儿下洒扫,听外头衙役敲锣打鼓,说什么只要揭发有功,钦差大人会力保,不仅性命无碍,还能返还卖身契,复为良籍……”一个粗使婆子小声对男人道。
“当真?!”男人一听,果然来了精神。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随着他们的动作剧烈晃动起来,映得墙壁上的影子左摇右摆,像极了伺机而动的兽。
“那可是钦差大人发话,还能有假?”那婆子梗着脖子道,又扯扯男人的衣袖,低声谋划,“咱们这辈子倒也罢了,怎么活不是活?可孩子还小啊,家生奴才,一辈子都是奴才……好歹放出去当个良人,日后且不说有那福分读书识字,就是正经讨个好人家的媳妇、嫁个正经男人做当家娘子,过点安稳日子,也强过给人当奴才,朝打夕骂呀……”
但凡有得选,谁不想堂堂正正当个人?
他男人听了,再看看墙角蜷缩着睡觉的小儿女,缓缓点头,“是这个理儿……”
类似的对话还发生在其他地方,于是接下来几天,牛家内外的气氛就更诡异了。
牛家上下看管更严,仆从们每每见了,也怕隔墙有耳,必要表忠心,嚷嚷什么牛家人、牛家鬼的。
结果转头就在街头的巡抚衙门、湖州地方衙门碰上了,不由十分尴尬。
“哎呀,你也散步?”
“啊,对对对,是散步,散步……”
“那,那您先散着?”
“不不不,一起,一起,来都来了……”
这种事最怕没人带头,但凡开了头,防得住一个,防得住千千万万个吗?
于是八月开始,浙江巡抚衙门、湖州衙门便收到各处检举,各样诉状、揭发如雪片般飞来!
其中不乏痛陈牛家父子横行霸道、兼并良田、勾结官府打压谋害同行等要命的罪行。
多,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多到苗瑞根本看不完。
他放声大笑,命手下文官班子连夜汇总,将最要命的都放在前面编撰成册,一份加急送往京师,另一份则送给秦放鹤。
“哈哈哈哈好小子!有了这个,且看牛家父子如何逃脱!”
结合大管事孙远亲笔所书之口供,牛家父子,起码要死一个!
苗瑞还特意叮嘱送折子那人,“记住了,务必要让内阁先看,不要直接呈送御前!”
天元帝此人,狠辣,但也重情,也很实际。
卢实能干,天元帝前番可以因师徒之谊庇护卢党;而牛家极擅敛财,又在关键时刻服软示弱低头,此番未必不会因哺育之情放过牛家。
所以要闹大,要先过了内阁之手,借几位立场不同的阁老将此事宣扬出去,广而告之,让天元帝想瞒都瞒不住!
接到沉甸甸的罪
名册子之后,秦放鹤也狠狠松了口气。
天晓得这一个月来他过得有多么艰难。
能想出捐献家产这以退为进的狠招,可见牛满舱并非坐以待毙之辈,过去几十天简直从未有过的漫长,那牛乳母亲自来过,伙同牛满舱几乎日日来要弟弟、要爹!
引得外头许多不知情的百姓议论纷纷,又有牛满舱收买的泼皮无赖,也跟着瞎起哄。
最初古永安还做个说客,后来也学着做起缩头乌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