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最后一丝夕阳消失在天边的时候,大武汉又变成了一座废城,白天不敢露面的牛鬼蛇神纷纷走上街头游荡,他们喜欢夜色害怕阳光,喜欢在肮脏的环境中成长,却永远都不敢面对第二天的光亮,每当曙光降临时,这些牛鬼蛇神又都人间蒸发。但是在这个城市中还有另外一群人,他们不害怕阳光,却也非常喜欢暮色,因为只有暮色降临,他们才能躲过敌人的眼睛。其实不止李若兰和她的戏班子里有很多这样的人,还有石头,他也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自从亲眼看到父亲死在日本人枪口下,他就发誓要为父亲报仇,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些特别的人,于是走上了抗日的道路。
石头这次回武汉也是受组织特意安排,他利用黄包车夫的身份潜伏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主动接触到了童年时的玩伴梁剑,目的也是为了更加便利的利用这层关系来从事情报工作,还有上次被钱思成抓走的那些兄弟,其中有几个人确实属于真正的地下党员,只不过钱思成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放走了真正的,还在为自己声称的国共合作歌功颂德。
石头知道自己在汉口还有其他很多战友,可即使认识,对面相见也不能相认,比如李若兰,他清楚她的身份,因为曾经在大后方的时候偶然见过她,所以梁剑带他去戏园子认出她的时候,他立马警觉起来,再也不愿意去戏园子,而且通过情报转告了这个情况,但是上级让他不要自作主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继续监视川崎以及乐善堂。
石头为乐善堂而来,和梁剑在大街上的偶遇也是他故意安排,但所有事都按照原计划进行时,唯独没想到梁剑会真的爱上若兰。这次当梁剑告诉他自己被跟踪的事情时,他脑子里涌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戏园子曝光了,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测,他把这个情况反馈给了上级,组织上也非常重视,把信息传达给了李大义,李大义一方面让大家提高警惕,一方面让若兰去主动接触梁剑,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梁剑没想到李若兰会来乐善堂找他,幸好川崎当时不在,他看到若兰的时候惊喜之极,却又非常担心: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多危险啊,要是被川崎看到就糟糕了。若兰道:我就是一唱戏的,川崎还把我怎么样?我是故意来的,想看看他的反应,没想到他不在,多扫兴啊。梁剑惊奇地问道:那你就不怕曝光了?若兰笑道:不是还有你嘛,我是来找你的,难道他还会怀疑你?梁剑苦笑道:也是,你脸上又没写字。
梁剑好几天没见她了,虽然想见却不敢见,这次见面,当然免不了诉说一番相思之苦。若兰被一个男人当面说这些肉麻的话,顿时脸都红了,低垂着眉头,却一言不发。怎么了,你?她按照李大义的指示说道:这几天总有一些陌生人在戏园子外面转来转去,从他们的穿着也看不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梁剑一愣,忙抓着她的手问道:你看清楚他们的样子了吗?他这话的意思是想确认一下那些家伙是不是和跟踪自己的人是一伙人。李若兰摇头道:不太看得清楚。他沉思了一会儿,把自己被跟踪的事告诉了她,又说道:那些人会不会是为了跟踪我才去戏园子的?她恍然大悟道:对呀,那些家伙是不是也是池田的人?他们来这儿难道只是为了监视你?
两人虽然假设了很多种猜想,但最后还是落到了戏园子,李若兰让他最近严密关注池田,一旦发现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必须马上想办法通知她。
是,若兰小姐,遵命!梁剑诙谐地开起了玩笑:不过我得回去了,要不然父亲回去发现我不在又会有话说了。她面对这个男人,这个带着孩子气的男人,居然有一丝不舍离开的感觉。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我会想你的。他低声而又深情款款地说道。李若兰凝视着那双眼睛,过了很久突然扑哧一笑,说道:快回吧,也许我们很快又会再见面。
就在当天,汉口发生了一件血案,就在梁剑和石头经常去的那家澡堂子,几名持枪者闯进去胡乱开枪,导致死伤数名,还带走了几个人。
石头得到消息来到澡堂子外面知道这儿发生的事情时几乎失控,不过庆幸的是他几天前发现相原在这儿附近出现时就通知了其他的同志,更换了接头地点和方式。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党内出了叛徒?日本人怎么会知道这些?石头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不过更令他感到困惑的是,相原在前去重庆的路上被袭击的消息也很快见诸报端,不过结局是相原依然好好的活着,而孟世杰和行动组的人全都牺牲了。这个消息不仅让感到震惊,蒋介石和戴笠也是万分震惊,蒋介石当时用这样一句话来形容自己的震惊和愤怒: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党内出了叛徒!
戴笠亲自找徐国璋打电话询问此事,希望他为这个刺杀行动做出解释,为什么会失败。徐国璋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他也怀疑内部出了奸细,但他回去以后开始了对军统内部人员的调查。
区长,我要对这次的暗杀行动负责,我们的人在行动中遭了埋伏,但我认为这只是日本人太过狡猾,要说是党内出了叛徒,这话要是传出去……钱思成嘴上心思缜密,实则是想为自己开脱责任,但徐国璋却冷笑道:这是蒋委员长和戴局长的意思,我们只管遵照执行就是,至于党内到底是不是出了叛徒,有没有奸细,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大问题,最大的问题是相原必须死,这样我们才能向蒋委员长交待,蒋委员长也才能向美国人交待。
原来如此。钱思成假装很深沉的叹息起来,却又笑着说道:区长,要让相原死不是一件难事,但要是坏了军统的名声,那以后咱们的日子就难过了。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你有什么办法吗?钱思成微微一笑,走上去低声说道:您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保证把相原的脑袋放在您面前。徐国璋眉头一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冷笑道:这可是你立的军令状,我给你一个礼拜时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我只要结果,如果刺杀任务成功,我会向戴局长推荐你。
钱思成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父亲,不过钱立文早就从报纸上知道了这件事,这次一回家,钱立文就提醒他不要惹日本人,但是心高气傲的钱思成非常反感地说道:爹,日本人怎么了,我只是在做蒋委员长交待的事,再大的事,就是天塌下来,最后不是还有党国替我挡住吗?我怕什么?钱立文无奈的叹息道:你呀你,还是太年轻了,我和日本人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所以非常了解他们,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如果你惹上他们,他们会一个个毫不犹豫地清除绊脚石。
钱思成不想和钱立文瞎扯一通,只是冷笑道:中日早晚都要在武汉开战,现在矛盾早就激化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既然这样,我们还在怕什么?
钱思成立下军令状的两天以后,相原果然在重庆遇刺,这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到头来终于还是难逃一死。当钱思成真把相原被刺杀的消息摆在徐国璋桌面上时,就连徐国璋都大感吃惊,他没想到如此复杂的一件事,到了钱思成手里居然这么快就解决了,所以当晚就大摆宴席为他庆祝,当然也为自己庆贺,因为完成了这个任务,不仅在戴笠面前立了大功,而且也在蒋委员长面前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下美国人就会更加毫不犹豫的支持他。
酒过三巡,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房间里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人,徐国璋把钱思成拉到一边醉醺醺的说道:兄弟,你这次可是给我长了脸啊,我已经向戴局长做了汇报,很快会……会给你嘉奖!他打了个酒嗝,又拍着他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道:那……那个女人还合你胃口吧,直到……直到现在,我也还对她恋恋不忘,唉,要不……是你老兄也喜欢她,我早……早就又回去找她了!
这个时候的钱思成还没完全醉,头脑还是清醒的,听了徐国璋这话,心里的又被点燃,只希望酒宴赶紧结束,他好去温柔乡里尽情欢娱。
这一夜,钱思成喝得烂醉如泥,但他很高兴,虽然没受到戴局长和蒋委员长的亲自嘉奖,不过他清楚自己的这次行动已经让自己的能力得到认可,所以当晚酒宴过后就去找卢小曼。他在门口磨蹭了半天才找到钥匙,可进门后吆喝了半天也没见到人影,加上酒醉得厉害,头一歪便睡着了,一觉醒来,这才想起心爱的女人不在身边,而且彻夜未归,顿时便完全清醒过来,外面正好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卢小曼在房间里看到钱思成时只是微微愣了愣,然后款款地走上前去搭着他的肩膀嗲声嗲气地说道:钱少爷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派人事先通知我一声,我也好等你呀。钱思成冷冷地说道:我不是让你以后不要再去夜总会吗?居然还整夜不归,难道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她凑近他的眼睛,妩媚地笑道:钱少爷不也是大忙人吗?我哪里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这不一个人呆闷了,又经不起几个朋友相劝……亲爱的,你不会真以为我是跟男人过夜去了吧。钱思成本来是这么想的,而且他非常确信,此时听她如此一说,自己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卢小曼转身去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时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令钱思成眼前一亮,加上昨晚睡得很舒服,再也欲火难耐,一把搂过了她的腰肢,她没有丝毫躲闪,装模作样地迎合起来,嘴里却说道:钱少爷,我想跟你说点正事。正在兴头上的钱思成一愣,喘息着说道:能不能等完事后再说?她摇头道:这事非常重要,你必须得先听我说。他不得不耐着性子,然而等她把这事一说出来,却再也没有动静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反问道:这事千真万确?她点头道:我是你的女人,你出事对我有什么好处?钱思成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那我就等他们来杀我,我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原来,卢小曼告诉他的是,她从一个日本朋友嘴里听到一个消息,现在相原的同党正派出杀手刺杀钱思成。
你虽然是为公事,但现在日本人把责任推到了你一个人身上,你可要担心啊。卢小曼非常关心他,钱思成又沉吟了半晌,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接着说道:刺杀相原可不是我的决定,他们应该把责任推到戴局长,或者至少应该推到徐区长身上啊。徐区长?可是日本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这次刺杀任务是你直接负责的,而且杀手也是你直接安排的。钱思成道:看来日本人非常认真的调查了这件事,那个相原对他们有那么重要吗?只不过是一颗棋子,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卢小曼微微一笑,说道:虽然我不关心政治,但是我这位日本朋友的关系却非同一般,据他说,日本人已经打算利用这件事来挑起对武汉的战事,到时候,国民政府肯定会找个替罪羊,你说谁会是最先踩到地雷的?钱思成被这话说得心里一动,然后反问道:既然是这样,那还不如明说了吧,你跟你那个日本朋友是什么关系?我想见他一面。她毫不犹豫地说道:行啊,我可以帮你们安排,我想你们这次见面,不仅可以化解误会,也可保全你自身。
钱思成其实在想这个女人到底耍什么花样,所以他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探探这个女人的虚实,不过他此时已经不愿意浪费更多的时间,用力一拉便揽住了她的身体,然后压在了身体下。
川崎是从报纸上得知相原在重庆遇刺的消息的,当时似乎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他的表情,他关了乐善堂的大门,还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几个小时。梁剑不知父亲到底怎么了,他在外面敲门,里面却没有回音,他从来没见川崎像今天这样过,他在门外徘徊了多时,终于决定出门去找池田,也许池田会知道此事,不过他刚出门便遇到一个报童,报童嘴里大声叫嚷着:好消息,好消息,日本间谍相原重庆遇刺……
梁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冲上去抢了一份报纸,这才恍然明白川崎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他把相原遇刺的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都忘了自己还站在大街上,刚清醒一点,打算转身回乐善堂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看见了石头,石头惊异地问道: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他收起了报纸,反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石头其实是特意来找他的,已经在不远处盯了他很久,而且他也已经知道相原遇刺的消息,此时却故意装傻:我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就在这儿遇上了,到底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梁剑讪笑着说道:没事儿,我正打算回去。但就在这一瞬间,石头突然低声说道:别回头,有人跟踪你!
梁剑还没来得及向周围看去,已经被石头押着走开了。
别回头,也别出声。石头低声提醒道,梁剑却说道:你不是逗我玩吧。石头道:都什么时候了,谁有心思逗你玩?那个叫相原的日本人不是遇刺了吗?我想那些人是不是也是刺客。梁剑惊讶地说道:什么,你都知道相原遇刺的消息了?石头道:全世界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吗?其实我来找你,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事。梁剑喃喃地说道:我也是刚刚从报纸上知道这个消息的。石头平静的说道:我也一样,比你早知道不久,报纸上说相原是间谍,是真的吗?梁剑摇头道:我不知道。其实他在撒谎,他早知道相原是间谍,而且川崎也是日本间谍,只不过相原平时对他不错,也像慈祥的父亲一样,所以他不愿意再说死人的坏话。
石头拉着他躲进了一条非常拥挤的街道,很快就借助路人的掩护甩掉了尾巴,然后来到了一处非常安静的地方,见身后没有尾巴时,梁剑这才收回目光问道:你看清楚了吗?到底是什么人在跟踪我们?石头摇头道:没有,不过我非常肯定有人在跟踪我们,这样吧,你还是先回去,现在情况很乱,外面非常不安全,再说相原刚刚遇刺,人心不稳,你又是日本人,也许有很多心怀不轨的,我担心你……梁剑感激地说道:我从来都不关心政治上的事,他们为什么要对付我?石头担心地说道:也许,也许是因为相原,或者你的父亲川崎先生。梁剑这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我不会有事的,谢谢你兄弟,我是得回去看看父亲了。
石头把他送到了乐善堂附近,一直目送着他走进大门,这才转身离开,然后把目光投放到了不远处的几个人影身上,其实那些人都是他的兄弟,说准确点,他们都是他的战友,刚才他所做的和所说的,都是他一手策划导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