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如龙一样威严漠然的赫连彻从珠帘内快步而出,眼里的阴影如洪水一样漫开。
他推开桌案的手控制不住地发着颤:“再说一遍。”
……
乐无涯本人其实并不关心他的身后事如何。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要被人骂烂了。
他死前寻思来寻思去,还是觉得亏。
他生平最擅算计,还没做过这么大的蚀本生意。
于是他灵机一动,决定用一个“断袖”的名声绑着皇帝老儿。
这人最爱清名,自己这一壮举,足可延绵万代,恶心他生生世世。
乐无涯唯一的遗憾,是他还没来得及听到小年夜的打更声,人就要没了。
他本来还想坚持一天的。
他最好的学生知节说过,他只要再坚持一天,他能劝得皇帝老儿在节前不杀他。
知是那小兔崽子也说,他活过这个小年夜,就还有生路。
小凤凰更是叫人头疼。
平时看上去那么忠直的一个崽,居然想得出让他在圜狱假死的奇招,也不看看这里原本是谁的地盘,假死岂有那么容易。
他又一次辜负了所有人,可这次真不能怪他。
他已经很努力地活下去了。
无奈天不予也。
乐无涯清楚,自己一身伤病,又多思多虑,死得早应当应分。
但他早已习惯思考,死前仍然不改多年恶习,想东想西。
因此,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出于习惯,在几瞬之间便迅速恢复了思考能力:
……这哪儿?
这里当然不可能是圜狱。
他所在之处,是一间挺古朴规整的内宅厅堂,大门紧闭,红烛高烧,喜庆得宛如洞房,明艳得带了几分诡异,以至于墙上皆是光怪陆离的烛火倒影。
颈部传来阵阵疼痛。
乐无涯强忍着呼吸不畅的窒息感,摇晃着站了起来。
从逐渐舒展开的高挑身量,乐无涯判断,自己就算转世,也绝不是规规矩矩地投了胎。
好容易站起身来,乐无涯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向前倒去。
一只手突兀地从旁侧探出,搀扶住了他的手臂。
乐无涯眨了眨眼。
倘若他没看错的话,那手臂是半透明的。
他抬起头来,余光瞥见了屋内的一面铜镜。
镜中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
乐无涯想,不至于吧。
他活着的时候的确是挺缺德的,就连死的时候都想方设法地脏了皇帝老儿一把。
可平白夺去无辜之人的肉·身,那可是缺了大德了。
好在他眼前的人比他更困惑:“这……?”
此人一发声,乐无涯便一眼瞧出,这是个老实人。
乐无涯作为资深奸臣,最爱的就是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