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涯对上京种种事态发展有些预料,因此并不心焦。桐庐那边暂时没回音,他就先将主意放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诸样事情,想要顺利推行下去,少不得里老人与里长。南亭县共有十里,每里一百一十户,从中选出两名德可服众的里老人,再择几名里长,便能自成一个小社会。平时有成婚、斗殴、田产纠纷等日常小事,均归里老人管辖;遇到盗抢、谋杀,或者难以协调的邻里矛盾,才上报衙门。这“里老人”也并非真的老人,只要说出的话大家能服气,无论年岁几何都可担任。说白了,里老人就是南亭县中的一干小地主、有钱人。他们扎根南亭,叶茂枝繁,和孙县丞好得蜜里调油,简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以前,闻人约三番四次召集里老人们开会,可孙县丞有心把持着这层关系不松手,不愿闻人约能把事儿l办好。于是,里老人们不是请假缺席,就是面上答应得好,回去后俩爪一撂,什么都不做,还要在背后蛐蛐闻人约政令不通,人望不足,比不上前任县令云云。而这些“议论”总能流传出去。不出半年,闻人约就成了十里八乡出名的软柿子。好在乐无涯接手后,那场翻身仗打得够漂亮。一场夜审下来,这帮里老人仿佛挨了顿闷棍,不约而同地老实起来。因此,乐无涯这回请他们来,他们的“家事”没了,身上的“陈年旧疾”也不药而愈,哪怕有人小感风寒,都忍着咳嗽来了。昨天下了一场大雪,里老人们顶风冒雪而来,老中青三代皆有,挤挤挨挨地坐了一屋子。屋内炭火充足,煮茶的炉子顶着壶盖嗤嗤地冒着热气,茶香滚涌,沁人心脾。然而说笑者寥寥,每个人心中都挂着一副心事。待人头齐整,乐无涯姗姗来迟,最后登场。他满面春风地招呼:“这茶叶不错,是我从知州大人那里讨的赏,大家都尝尝。”堂上僵硬气氛一扫而空,赞美之音不绝于耳。在和乐融融的氛围中,乐无涯慢慢地环顾全场,还是用亲昵柔和的语气道:“这还有几个生面孔呢。”大家脸上都各自挂着笑,但那几个先前百般找借口推诿不见的,难免笑容僵硬。待大家的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乐无涯说:“不要紧,我这人啊不记脸。咱们见面的机会少,还没能对上号呢。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这下,几个频频告病的人松了口气。不管是真是假,太爷这话放在这儿l,该是不打算跟他们计较先前对他有所怠慢的事情了。这次,乐无涯请大家来,主要办两件事。一是先前陈员外担任里老人一职,如今人在牢里等死,该换一位了。二是摊派差事。节♀完整章节』()似乎……前者更容易拉拢些?
乐无涯一边引导着身后的闻人约,一边慢条斯理地挑选一个可以下刀的对象。很快,他选中了。“朱掌柜的,你肯修吗?”朱掌柜一震。以前他和陈员外共管一里,万事都是陈员外说了算。他这个里老人,当得有不如无。陈员外一倒,太爷也肯提拔重用他,都把下一个里老人的选拔交到他手上,他自是千百个乐意在太爷面前表表功。左右他立足未稳,不如抱紧太爷这条大腿,最为稳妥!他定一定神,拱手答道:“太爷,小的没问题。”“好啊。”乐无涯微带赞许地一颔首,“你肯干,我便有一桩要紧事交你。”朱掌柜眼睛一亮:“悉听大人吩咐!”乐无涯说:“本县近来有垦荒之意,南边小山上二百亩撂荒的核桃林,正愁没人伺候。待会儿l你留下,同我下局棋吧。”其他里老人本来憎恶这姓朱的是根墙头草,要在太爷面前露乖卖好,谁承想太爷手头居然真舍得给好处!那二百亩种毁了的核桃林,可是不少人觊觎。前任知县在种核桃一事上丢了脸,把这二百亩地攥在手心里谁都不给。新知县显然不一样。只要肯顺着他,他给得可真痛快!真大方!其他人没捡着这天大的便宜,心中不免怨愤。不少人对那出言反对的两位里老人怒目而视。闻人约立在乐无涯身后,将他们的目光落处尽收眼中,心中更明白了一些。朱掌柜险些被这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忙站起身来,喜上眉梢道:“谢太爷!”“我要种的花样可多,还要搞些巧宗,种些花儿l草儿l的。”乐无涯托腮道,“你办得成么?”朱掌柜心中也明白,他在染布贩布上还算有一手,临时转去种地,怕是力有不逮。况且,自己的肚子就这么大点,若是一口气把这二百亩地全吞了,自己在南亭县也不用做人了。自己得了个金元宝,也得给他们留点元宝边儿l啃啃。思及此,他回禀道:“太爷,小的是倒腾布出身的,垦田一事,到底不算精通,还得仰赖太爷和其他同僚帮忙啊。”朱掌柜这口子一开,其他里老人争先恐后地开了口:“太爷,小的这里人手足够!”“小的家里有三四个花匠,手艺可都还瞧得过去!”那可是二百亩地啊!虽说不知太爷要做什么、能不能做成,油水可得先占上!乐无涯闲闲地一挥手:“得了,我算看出来了,你们是八仙过海,各有神通。别光耍嘴皮子了,等塘坝修好,我去查收()时,顺便相看相看那些人,别嘴上牛皮吹得山响,送来的都是不济事儿l的!”()里老人们这下知道,想吃太爷给的甜枣,这一顿棒子是挨定了。?想看骑鲸南去的《奸臣号废了,我重开[重生]》吗?请记住[]的域名[()]?『来[]≈ap;看最新章节≈ap;完整章节』()但他们也看出来,跟太爷混,能有好处。若太爷真能掏出胡萝卜来,他们就算当驴,也甘心情愿。送走这帮如狼似虎的本地耆老,乐无涯又请朱掌柜下了一局棋,把朱掌柜杀了个落花流水之余,也将发展核雕、搞文玩核桃的打算同他说了个清楚。朱掌柜做的是布上生意,垦田他不懂,南来北往的手艺人,他应该是熟悉的。至于其他,譬如种花、种茶,既与他无关,乐无涯也未详说。乐无涯问:“你回去之后,若是其他里老人问起,你将如何说?”朱掌柜想一想,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太爷是让他先把意图藏上一藏,让这胡萝卜更诱人些。一切都等他们修完塘坝再说。于是他呵呵一笑,答说:“太爷棋艺超群,我不如也。”乐无涯笑着一拍他的肩膀,把本就飘飘然的朱掌柜拍得越发笑不拢嘴。乐无涯这堂课,是专为一个人上的。待朱掌柜一脸喜色地飘走,他把他的新学生闻人约抓到身边:“看懂了没有?”闻人约乖巧地一点头:“看懂了。拉拢一拨、分化一拨,以利诱之,事可成也。”乐无涯满意,想拍拍他的后脑勺,可惜他个子太高,乐无涯只能踮了一下脚:“孺子可教也。”被拍得一低头的闻人约:“可是,以肉饲虎,如何能长久呢?”乐无涯大笑:“跟我走,有的是肉吃!”他拉着闻人约:“走,请我吃粉蒸肉去!”闻人约被他拖出门去,才意识到是请客的是自己。他诚实道:“月钱还没发呢。”乐无涯一抖腰间荷包:“这不是你的钱吗?”见二人在衙门口拉扯打闹,一个在衙门口斜对角卖花的人垂下了目光。那目光很淡,几乎到了不可觉察的地步,然而如影随形,直追随着那人的笑容和身影而去。走路的样子、看人的眼光,确是像他。那两个细作将他的神态绘制得很是传神。有小女孩跑到他身侧,指着他担子里的景族特产玉蝶花:“花!花!阿娘,花花!”乐无涯闻声回头,只见一名戴斗笠的卖花郎正与那小女孩看花,大半张脸看不清楚,只露出下巴,唇角带着温暖灿烂的笑意。闻人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要花吗?”乐无涯:“要。”闻人约便去了。卖花郎折了一小枝,给那小女孩别到鬓边。母子俩谢过离开。他再一抬头,就见到了闻人约。闻人约:“劳驾,要十枝无蝶花。”无蝶,()是景族开得最早的花,因为形似蝴蝶,却比蝴蝶来得更早。因而得名。卖花郎问:“您认得这花?”闻人约瞧这卖花郎体态潇洒,全然是年轻人的模样,因而他一开口,他反倒吓了一跳。这人声音低沉,却并不是那种四平八稳的沉,而是带着一股冷淡的骄傲意味。闻人约低头挑花:“是,认得。”在自己小时候,父亲花了一贯钱,购得了几根花枝,欢天喜地地捧回家,说这是他父亲小时候最喜欢的花。在江南,这花叫做“娥眉”,因为花瓣细小,宛如女子细眉。“无蝶”乃是景族人对这花的惯常称呼。但闻人约并不多嘴,只闷头择选。卖花郎:“您是景族人?”闻人约:“不是。”卖花郎:“挑花,是给他?”闻人约顺着他的目光示意看去,发现乐无涯正站在一处小摊边,百无聊赖地研究拨浪鼓。卖花郎突然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闻人约皱了眉。他觉得这问题失礼了。但他性情使然,旁人就算失礼,他也不可无礼,便答说:“我的朋友。”“那这花不合适。”卖花郎说,“你认得这花,却不知这花中意?”见闻人约面露不解之色,卖花郎说:“无蝶花,开在所有花之前,也开在蝴蝶来之前。情郎等不及要把花送给心爱的人,就折它相送。”闻人约一怔,面上绯绯地红了一片。……这确实不大合适。他想,这花是顾兄要的,若是自己空手而归,他又要闹了。他说:“无妨。我就要这些。多少钱?”卖花郎隔着筛光的斗笠,定定看了他一会儿l,吐出三个字:“不要钱。”闻人约:“?”紧接着,卖花郎又道:“你们二人,并不相配。”闻人约:“……?”他颇为此人的无礼震惊。半晌后,闻人约数出三枚铜钱,站起身来。二人的影子在冬日高照的街道上彼此重叠,彼此碾压,仿佛是在暗暗的较劲。他露出一个和气的微笑:“这与您无关吧。您又是他的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