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下台后牵住一个真心询问,哪怕平日在城头卖鸡蛋的大娘都会揣着袖子说:“你这花招也是蛮好看的了,但是。俺没有瞧见冰天雪地啊。”
轻轻一叮,敲在了裴液长剑之上,将其柔和而不可阻挡地迫去了一边。
西面的看台上,十几二十个孩子早已炸开了锅,成了一群疯狂尖叫的小团子,被他们围着的黄师傅则是张着嘴下意识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想要找人说些什么,却又忽然微怔,良久,抬手抹了抹红润的眼眶。
谷云扶则已坐回了座位,倚着靠背一言不发。如果刚刚的以四胜六已令他自叹弗如,那么此时少年是彻底跃入了他心中关于“天才”的那个层次。
这是擂台上!!
但女子在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后,向来可以温和地附和别人的一切观点。
而当许多人回过神来,正要还以数倍的欢啸时,却是先从嗓子里迸出了破音的惊呼。
骆德锋几乎是以伤以命,双眼暴瞪地从李蔚如封锁中突出,但在他踏上擂台的前一刻,裴液剑尖已穿过了尚怀通拦阻的手,逼上了他的咽喉。
明明完全无望,还要搭上自己的手臂、自己未来一生的刀道,还要令揪心的朋友愤怒伤心。最重要的是正如裴液所言,如果隋再华没有拦住那一击,失去了手臂的她,从此就彻底失去复仇的机会了。
两次丢面的尚公子本应在这一剑找回属于他的强大和风度。
张君雪承认自己是犯错、冲动,但哪怕清楚地知道了后果和利弊,再来上十次百次,她也照样会挥出那饱蘸怒火的一刀。
然后,下一刻,彻彻底底令所有人痴目迷心、夺魂荡魄的一幕遮盖了天空。
她也是这时才清楚地知道,少年当时所言的“不会对你用更强的剑术”,是一种多么诚恳的老实。
他不在刚刚那一式意剑之中展露杀意,而是等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众人心情往下松坠时才骤然发难,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
男子抱臂蜷缩在地上,剑弃氅散,面溃头乱,已然站不起身;青服的身影挺剑而立,血还染在他的前襟,但少年立如修竹。
她从来不奢求裴液一定能理解她心中的“重要”,实际上,朋友为她的安危恼怒失态,是一件让女子颇感温暖开心的事。
它是那样强大那样幽渺那样无可抵御怎么会存在这样致命的弱点?
若无幽境作筏,所有人都不会看见这深夜中的凛冬。
全场寂然无声。
然而在这之前,谁也不曾感受到这意境有什么心脏和关节。
所有人完全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本该是一次终结。
此时她看到这一幕,解开的是自己的心结。
她看向擂上青色的身影,少年也正还剑归鞘,向这边望来。
没有人看出这变化如何发生,但他们都感受到了幽境的僵硬溃散,如同被刺中心脏关节般的酸软。
这几乎代表了剑最令人痴迷的魅力之一——以剑临海,以剑迎山,孤单脆弱的身体、轻薄修长的锐器,面对庞然不可抵御的力量,没有更强的力量以硬碰硬,而是飘然穿身而过,衣襟不染,山海已溃。
老人当时来得及拦住尚怀通,此时自然也来得及拦住裴液。
尚怀通瞳孔缩至针尖,心脏猛然攥成了僵死的一团。
将这样一式强大的意剑握在手里少年此前已经展现过用剑时的灵妙之气,如今又令男子看到了其学与悟上的恐怖天赋。当日谷云扶接过信件,低头瞧见“裴液”这个名字时,实在并没想到这名字会有这样的重量。
起剑飞身,一道剑气先撞碎了那枚茶杯,在武场上空炸开了五丈方圆的澎湃气波,而后人已拦在骆德锋之前。
这一剑实在太快,太令人猝不及防,骆德锋骤然撞开椅栏缩瞳而下,一发茶杯已先带起风雷飞了过去,但衰弱无力的老人动得不比他慢丝毫。
张君雪也支起了身子,其实女子可以自己坐住,但沈杳还是在后面支撑住了她。
裴液骤然松剑再进,一脚踩在刚刚从脚下脱出的尚怀通身上,螭火汹涌而入,但下一瞬,那茶杯已再次顶上他的胸口,迫开了他。
没有什么更神奇的力量、也没有什么更强大的剑招,就是轻衣单剑,一剑点上,万方皆溃,重幽暗冷的海在他面前倾落下来时,已化为无数擦身而过的轻盈飘花。
但少年就是清楚地看到了它,精准地切中了它。
所以,从来不是以弱胜强。
无数人看着台上一站一躺两道身影,安静得一动不动。
上面是老人矫劲的笔迹,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