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烛点头轻叹:“那三次和你的较量,真是二十年来最大的败笔。”
裴液当然一直记得。
为什么他会用出【逐日影】,为什么同一个人,剑赋会在二十年后判若两人。为什么五十岁的年纪,其人如此未老先衰。
为什么他在欢死楼羁绊二十年,为什么他不在乎【大梁】是否到手。
为什么他在多少年前的本子上苦苦思索“剑意如何凝而不”,后来却再也没有疑问。
因为他早已解决了它。
也许在那个雪谷中重伤静倚崖壁时,这位经历坎坷的男子就在想,如果先来的是欢死楼。他就选择那样一条路。
欢死楼需要剑术,【镜龙剑海】需要成百上千的剑来填充,时间来不及、数目也不够,他们需要夺魂珠这样的东西。瞿烛就为他们拿出了这样的东西。
一枚枚采撷完毕的珠子,那不止是剑龙填充自己的食物。也是男子习剑的途径。
裴液在崆峒第一次望入这枚珠子时就意识到这是最高效的习剑方式,所有一切的细节都纤毫无遗。但他那时想,只有这种自身体悟还是不够,因为缺少外界的视角,而且这种方法同样不能越剑赋的限制。
但昨夜他忽然明白了——那些珠子中剑者的敌手,本来就是这袭黑袍。
瞿烛在炼制那些珠子时把自己作为其中的影子,用自己的人与剑作为白板,将剑者的剑术分毫不遗地拓印下来,那么当他本人再望入其中、替代那位剑者时,会生什么呢?
内外、前后,整场战斗都是他自己。
这才是真正拓印般的学剑,一门剑术就这样被两个瞿烛形状完整地规摹在心中。这位天才不知多少次向他展露出这种神乎鬼魅的灵光,以及坚定的执行。
这样当然是有用的。
当你学了近一千门剑之后。
因为在二十七年前,一切还没有爆、上代的湖山剑门还没有确定掌门传人时,年轻骄傲的男子就去天山脚下,听了一场云琅山来人的讲剑。那时他正要学会《崩雪》的第二式,对前路满心乐观,回来后更是心情不错,按照与师弟的约定,带回了一对刻字的刀与剑。
那次云琅山讲授了一个有些鸡肋的剑道成果,启大过实用,往后也没有多少人记得。二十多年后明绮天去到天山问剑时,遍阅群书的商云凝都没听过此篇的名字。
它叫《三千人剑赋论》。
裴液在秋凉的夜中披上外衫,提剑走下昏暗的木梯时,就意识到,自己要一人一剑,直面一次【镜龙剑海】了。
半日观遍一千剑,就是他为这一战准备的奇迹。
所以这时他当然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裴液一点点握紧了剑柄,倚在石下的老人,缓缓抬手,从空中撷下了他的最后一柄剑。
天空忽然开始飘雪。
洁白的、大片的生在空中的花朵,开始降落在这个世界,老人眸子安静地望着他,地上断裂的一千柄剑,都开始失去对光的反射。
整个世界都在晦暗下去,天空铺满灰蒙的阴云,高峰沉暗,风雪飘落,瞿烛缓缓从石上撑起身体,整个人已随这个世界降至低点。
一千次剑败。
当少年一次次胜过他时,从来不是将他击溃,只是越来越令他回眸自己过去三十年的人生。
一面又一面至高的天幕,一道又一道绝望的天堑。
他的人压抑了三十年,他的剑笨拙了三十年。
这是他用一千门剑才攀登上来的高度剑意如何凝而不,他已用自己的人生完成这道诠释。
还有谁比他更清楚【晦明】的剑意呢?
天昏地暗之中,无数魂珠为梯摘下的那一剑终于显露人间,这当然是他剑道的最高成就,这用三十年人生才铸就的一剑,已经几乎脱离剑式本身的原貌。
《崩雪篇》,第三式。
万方皆暗之中,地面上无数枚暗沉的剑片忽然开始亮起锋利的光点。
即便一千次的剑败,又算得上什么呢?
他已完成了多少次的不可能。
登梯、摘剑、复仇、重铸身名、直面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