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骤然爆出难以想象的明亮,每一次剑断而败,都只是晦暗的过程,这不正是他已走过的路吗?
无论多么残酷的坎坷、多么庞然的阴影他都迟早将它们彻底穿透!
炽白的明光一瞬间照彻了整个世界!
孟离曾经在博望的雨夜用过这一剑,裴液也曾亲眼见过,但那一剑被老人随手断去。
当然因为关于这一剑,他在老人面前宛如懵懂幼童。
裴液第一次意识到,如此用人生一步步攀登上来的剑意,与天才随手领悟的同一式剑之间,会有如此判若云泥的高下。
上一次这种难以面对的遮天盖地之感,还是在松台上旁观纪长云的【剑海章】,那同样是一位剑者苦心孤诣十多年的东西,但如今这一剑,犹有过之。
西庭和仙诏构筑的世界都被淹没,仙阙高峰、紫林幽天全都从视野中消失,一切都被白亮的光芒填满,如果【剑海章】是覆山而来的海,这一剑就是倾天而落的光。
甚至辨不出方向,也看不清来路,一瞬间整个世界都被淹没。而它是那样炽烈锋利,仿佛万柄攒起的剑刃。
裴液一瞬间就已千疮百孔。
光芒从他身体里穿透而过,割裂他的肌肤,摧毁他的面容,穿破他的耳膜,刺瞎他的双眼。一瞬间少年就成了淋漓的血人。
是的他没有《剑韬》,也无能为力像明剑主那样神仙般倾杯一盏,就将整个世界装进去。
他在“剑”这一途上很多时候还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破去老人的一千门剑术,分毫不差地应对十万次剑动。已是彻头彻尾的奇迹了。
当剑争来到‘意’境,来到这处老人真正立足的世界,他就得面临这样的绝望之境。
尽管用你的两式雪剑,瞿烛可以被它们影响无数次,但他在博望雨夜就已从它们中破境而出。
可你,要怎么面对这淹没世界的明亮呢?
照彻世界的光芒之中,持剑静立的少年就如一抹将要残尽的影子。
他没有施展任何意剑,他也确实不会更多的意剑了。
但破去意境。其实还有另一种方法。
即便你不在“意”境之上,无法将那些意信手拈来作为武器,你也可以尝试就用一柄普通的剑破开它。
就如在博望擂台上,对尚怀通做的那样。
裴液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无限的光明和锋利在摧毁着他的身躯,就在如此难以抵御的强大明亮之中,他轻轻起剑,点向了自己身后残余的那片昏暗。
我选择,晦。
世界一霎仿佛安静。
这片残躯撑起的影子竟然就这样固定了下来,所有的光芒也就此停止,然后在安静中,这片晦暗晕染开真实的世界,光芒被擦去,这片淹没世界的意境,就这样一点点开始溶解。
在这道意境中。
如果“明”是你用三十年求索才触摸到的绽放,那么“晦”就是留给我的剑意,它如此亲切地来到我的剑上。
裴液早就做过选择了。
在剑腹山绝望的崖边,看着女子染血的身影被剑龙吞没,他对九天垂下的意志喊出暴怒的“滚!”
把他放到雪谷崖壁之下,他也只会对赶来的紫金戏面冷冷一啐。
人不是一定要跨过每一道坎坷。裴液从来不曾如此心境明晰。
尽了最大的努力,最终也没有成功那也没什么。
身躯几乎残尽的少年安静地望着前方,这几天里有时他忘了那难以捉摸的心境,此时他又一次如此宁静。
前方,瞿烛持剑僵立,四方天地之中,光芒缓缓消解,仙诏西庭构筑的世界再度显露出来。
老人的表情并不惊愕或痛苦,也许他早就想到了这一幕,但这时他确实罕见地沉默。
良久,他轻哑一叹:“所以,这就是你要承受的代价。”
是的,高尚的代价。
如果剑腹山中没有瞿烛的提前助力,也许那袭白衣就真的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