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两家报社的记者都十分敬业,巧妙地抓住重点。如果要开办公司,那麽和报社、电台的合作势在必行,通过媒体公开定价、规範购买渠道,一定程度抑制黑市交易。
趁艾波洛尼亚低头端详报纸的功夫,迈克尔顺势将她圈进怀里。空气中全是她的气息,他深深地呼吸她发间的清香,心髒为之膨胀,像是雨季的台伯河,温暖的情绪饱涨、漫上河岸。
又把苹果核从她的手里拿开,悄悄打量了她几眼。翻领的针织衫外罩着一件羊毛背心,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成发髻。俏丽的小脸若有所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得迈克尔心痒痒的。
时钟指到七点一刻,艾波在男人的怀里翻完两份报纸,心中已有大致想法,準备动身去学校。
怀抱空落,心底升腾出几丝隐绰的不舍,迈克尔问道:“开车去吗?”
艾波摇摇头,坐在玄关的长椅,灰色西裤的长腿踩进高跟鞋,回答道:“骑车去。”
男人没有说话了。
临出门,她回头往室内望了一眼,慵懒睡袍的美国人站在灯里,一动未动、一言不发。英武的面庞透着落寞。
莫名有些心软。
匆匆出了门,罗马潮湿的阳光涌入鼻腔,大街两旁的树木,树叶常绿,颜色深沉得宛如晕染在楼宇间的阴影处。
自楼道推出自行车,艾波跨上车,将一幢幢房屋掠在身后,地面砖块过于陈旧,缝隙之间淤着污水,橡胶车轮骨碌碌地滚过石砖地面,溅起一滩滩水花。
圣母大教堂前,在方尖碑矗立的广场,人群零星成队——戴着头巾的老妇,手挎菜篮张望;失业的男人叼着烟沉默等待,时不时交头接耳;记者揣着相机在队伍前后走动。
艾波洛妮亚踮脚停住自行车,望见曼奇尼和普罗蒂诺跟在亲王派遣来的管家身后,清点堆放在石头台阶前的奖品。主教一身低调的黑色神父装站在一旁,胸前音色的十字架反射晨曦光芒。
没什麽可不放心的。她看了几眼,调转龙头,向学校的方向骑去。
作为大学甚至全罗马唯一一位穿裤装的女孩,艾波洛妮亚一直备受瞩目。当骑车的身影出现在校园时,人们自然而然地看向她。
焦点的本人并不知晓,或者说浑然不在意。她独来独往,不是泡在那间全欧洲最大的法律图书馆里,就是在各间教室里背笔记。只出席必要的活动,与所有的同学都保持面上的友好关系,鲜少深入交往。
丽塔是唯一的例外,她的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早已离世,留下她和十岁的妹妹。这位税务官花了大力气将大女儿送进法学院,期望她扬眉吐气、做出一番事业,却没有想到她一心想要做一名画家。
女孩坐到艾波身边,一身洋气的套装,贝雷帽下的黑色短卷发闪着油亮的光。
“艾波拉,你来得可真早。”她喜欢将艾波洛妮亚称为艾波拉。
艾波正在翻看这学期的费用清单,十万里拉,在这个职员工资大约一万五里拉的年代,一年二十万的学费,绝不是一般家庭负担得起的。她合上清单,回道:“早安,丽塔,你知道的,我的生物钟总是这麽早。”
“假期过得怎麽样?”丽塔打量着她,意外发觉她身体好了许多,脸颊隐约饱满,“这次你终于健康地回来了。不然我高低得去西西里看一看,怎麽那麽容易让人生病。”
丽塔还记得上次假期结束,左等右等,只等到艾波的未婚夫入狱、申请休学的消息。要知道整个法律系只有她们两个女孩,她不在那几天,丽塔觉得自己是迷途的羔羊,艰难地应付无边无际的课业。好不容易,那糟糕的未婚夫被关进监狱,艾波却苍白着一张脸回来上学,浑身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被刮走。那段时间丽塔总担心她在课堂上昏倒。
艾波洛妮亚哈哈一笑,“我哪有那麽脆弱,那次只是意外。”
两人小声嘀咕,分享了一番假期经理,丽塔骄傲地说她画了整整五十张素描,其中一张被人买走。艾波则细细讲述小侄女的可爱,粉嫩的小脸蛋让人想要狠狠亲吻。
犹豫再三,艾波到底没有告诉朋友自己结婚这件事。
“对了,这学期的选修里多了一门数学,你要选吗?”丽塔想起方才听到的传言,抱怨道,“为什麽我们法律系也有学数学?真讨厌。”
艾波洛妮亚翻开清单,指尖一行一行地对过课纲,终于在第二页三分之二的位置看到了一行小字——高等数学,奥古斯都玛拉蒂。
“学一下也没什麽不好的。”艾波无可无不可地说道。她想要尽快修完学分,省下时间回西西里。
丽塔失望地拖长声音:“唉——先说好,我可不修这门课。”
“行。”艾波洛妮亚知道她志不在此,只是混日子拿证书,结交些人脉、钓个让父亲满意的金龟婿。
两人说了几句话,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来,又过了十来分钟,系主任也进入教室。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老头站上讲台,扶了扶眼镜,厚重镜片后的眼睛失真般地大。开始新学期讲话。
演讲结束,大家没有离开,交流选修课的难度、二手书本之类的情报。
上午的时间,在各种寒暄、交谈中不知不觉地流走。
等到中午时分,同学们零零散散地先后离开,艾波跟着丽塔往食堂的方向走。
简化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在冬日浅淡的阳光下,规则整齐的窗户宛如马列维奇笔下的黑方块,光影交错,呈现墓碑般的冷硬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