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起先并不在意,等到艾波接到六颗石子时,他的眼睛已经完全亮起,炯炯地望着她。
艾波心下得意。想当初武馆里那麽多小豆丁,都抢着跟在她身后叫大师姐。她骗小孩还是很有一手。
玩游戏不能分心,在抓第七颗石头时碰到了桌面的其余石子。艾波失望地说:“我失败啦。”
“你要玩吗?”她把手头递给他,做了个玩的动作。
男孩看懂了,点点头。
但桌子太高,艾波索性将所有石头放到地面,两人蹲着玩。
小男孩反应很迅速,一开始玩还不得要领,艾波示範一次后,他迅速抓住关键,开始连赢,最多的时候一次抓住五枚石子。反倒是艾波,因为角度关系,频频失误,再也没有出现抓住六颗石头的光辉战绩。
玩得过于投入,艾波猛地回过神看了眼手表,时间竟不知不觉过去了半小时,她下意识擡头看向船坞入口,却发现原本紧闭着的、由保镖把守着的船坞大门前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灰西装、白衬衫、黑领带,打眼看是贵气至极、难以打理的面料,就像他这个人,皮肤苍白、嘴唇无血色、眼下淤有青黑,哪怕站在明媚的阳光里,也显得幽沉,像是从地狱深处走出来的活死人。
更别提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寂灭的黑洞、仿佛耀目的啓明星,冷冷沉沉,明明暗暗,漆黑之中透着冷鸷的狂热。
她微微一怔,只觉得莫名其妙。
“那是你家长吗?”艾波问。
小男孩这才注意到男人,立刻松开手里的小石砾站起来,小手不安地背在身后,绕过木篱向父亲跑去。
石头咕噜噜地滚落脚边,艾波于心不忍,毕竟半小时的游戏搭子,他挨打她也有一丢丢责任。
恰逢两曲间歇,热闹的旋律不知不觉停下,后厨也一片安静,槭树鸟爪似的细碎树叶在湖面吹来的凉风中轻轻摇摆,窸窸窣窣的。
她跟在小男孩的身后,走到一瞬不瞬紧盯着她的男人面前,不好意思地笑道:“亲爱的先生,他是个好孩子,十分有礼貌。我等柯里昂先生接见的过程太无聊,感觉和您孩子投缘,便和他玩了一会儿。”
“投缘……?”男人仿佛机器人般重複。
艾波误以为对方咬文嚼字,特别是那双眼睛里翻腾的情绪,恶狠狠的,搞得她是十恶不赦的人贩子。她连连道歉:“不是投缘不是投缘,只是当时没有其他人我才和他说话的,您别误会,我无意诱拐他。”
男人依旧沉默地望着她,颊侧皮肤不易察觉地突起昭示紧咬的牙关,他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甚至在她的注视下开始颤抖起来。
艾波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命令保镖把她赶出宴会现场,正在拔腿跑路和九十度鞠躬道歉之间犹豫,就听到保镖说:“布德曼小姐,到您了。”
这一声不啻于天籁。艾波赶忙绕过男人,向室内走去。
chapter02
从灿烂和煦的室外进入船坞,艾波眼前陡然一暗,花了几秒才适应昏暗光线。
名为船坞,却没有任何锤子、铁钳之类的修船工具,反倒装修奢华,弧形乌木吧台、暗金雕花墙面、名酒雪茄陈列……称做游艇俱乐部更为合适。
浓稠的黑暗弥漫整个空间,只有少量的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钻入,与壁灯一起,铺展出昏黄的光。
然后艾波见到了宴会的主人、大名鼎鼎的桑蒂诺柯里昂。
他和约翰罗萨托年纪相仿,明显的意大利裔长相特征——浓眉t大眼,嘴唇厚实,一头浓密的卷发。身高也类似,骨架很大,胳膊肌肉鼓鼓囊囊,艾波毫不怀疑他挥舞拳头,能轻易打晕甚至打死一个人。但和罗萨托不同的是,他有个红酒桶般的肚皮,被衬衫紧紧包裹,看起来像个疏于运动的懒汉。
下一秒,艾波就知道这身材産生的原因了——桑蒂诺柯里昂是个瘸子。
“布德曼小姐,是吗?汤姆?”西装革履的主人家撑着拐杖站在真皮矮沙发旁,询问一旁的金棕色头发的男人。
艾波便知道这人是汤姆黑根,柯里昂家的养子,并不和爱尔兰人来往的爱尔兰人。
桑蒂诺对她指了指自己左前方的座位,“请坐。”
“日安,柯里昂先生。”艾波含蓄地笑道,捂着裙子落座,原本距膝盖一掌高的裙摆,因坐下的动作而愈加短促,几乎露出小半条大腿。
汤姆下意识看了桑尼一眼,果然在对方眼里看到一闪而逝的狎邪,本想轻咳一声提醒对方,却冷不丁地瞟见出去抽烟透气、不知何时回来的迈克尔——静默地站在法式双开门后的角落里,眼神冷厉而寒瑟,紧紧盯着自己的兄长,仿佛那不是朝夕相处的哥哥,而是一个觊觎他东西的恶人。
察觉到汤姆的目光,迈克尔迅速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翻腾的情绪。藏落于黑暗的手,拇指用力按指关节。
艾波只看到这起眼神官司的开头,对男主人的眼神早有预料,脸上的笑容不变,她开口道:“恕我冒昧,在令千金大喜的日子登门打扰您。”
“我从纽约的老意大利人口中听到您的名号,他们说您是优秀勇敢的年轻人,慷慨大方且顾念旧情,像您父亲一样,愿意帮衬乡里乡亲。这些年来,您虽然离开了纽约,但仍向所有求助者伸出援手,给他们家庭救济和适当的职位,他们一直感念您的情,就连我一个爱尔兰人都知道您的美名。”
汤姆眉毛扬了起来,他还没见过如此能说会道的爱尔兰女人,倒像是西西里人,说话花里胡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