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蒂诺早已呵呵笑起来,他身子往后靠,将受伤的那条腿搁在柔软的沙发上,大大咧咧地问道:“所以,布德曼小姐,有什麽需要我帮忙的吗?”
艾波刻意停顿了片刻,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麽急切,刚要说话,却听到黑根说:“布德曼小姐在纽约遇到了一些麻烦,是罗萨托兄弟想要你入股他们的生意,是吗?”
“汤姆黑根,抱歉没有自我介绍,”发际线极为靠后的男人沖艾波伸出手,“柯里昂家族的律师。”
这人远比桑蒂诺柯里昂难对付。艾波微笑,眼底闪过暗芒。
两人的手隔着沙发过道,虚虚一握。
松开后,艾波蹙起眉头,顺着对方的话说道:“是的,黑根先生,我在布鲁克林区开了一间小公司,之前一直在克莱门扎阁下的管辖範围内,本分做生意。可上周,约翰罗萨托突然上门,说那一区归他管了。我当晚便打电话到克莱门扎阁下的宅邸,不过——”
“他的继任者潘唐吉利阁下安慰我不用担心,他很快就能处理掉罗萨托兄弟。”艾波笑起来,眉眼弯弯,浓郁的长相看起来又魅又甜,“我来找柯里昂先生是想和您介绍一下我的租摆公司。”
黑根这下知晓这女人的厉害之处了。她并非低声下四来求帮忙,而是来找他们合作。如果桑尼答应了她在拉斯维加斯的生意,那纽约的生意自然也要帮衬一二了。
鬼使神差地,黑根又看向角落里的迈克尔。灰色的高档西装淹没在黑暗,仿佛幽森的魂灵,但他那双自西西里回来后便始终无神的、死寂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焚尽一切的光芒,熠熠的生命力和蓬勃的欲望充斥在他苍白瘦削的面庞。黑根张了张嘴,咽下脱口而出拒绝的话。
“租摆?”桑蒂诺好奇地问,“这是什麽?”
艾波仔细讲述她的小生意,又说:“酒店的陈设就像衣裳一样,女人再美,每天都穿同一件也会腻味。”她眨眨眼,犹豫一瞬,到底没有做出更过火的动作。
桑蒂诺明白过来了,耸耸肩:“听着,布德曼小姐,我只是个生意人,今天也无法拒绝你的请求。”他装似无意般看向暗处,见迈克尔沖他微微颔首,便接着说:“周一你直接去桃源酒店找尼诺梅森,他能给你一份合同。”
出了船坞,艾波还是不敢相信事情竟然如此顺利。没有意大利佬的鹹猪手,没有贪婪地分一杯羹,没有苛刻的条件……他们竟就这样同意了,桑迪诺柯里昂甚至现场给她写了一封介绍信,并给酒店打了一通电话。
这让她有种拔剑四顾、挥剑落空的茫然感。她下意识地想要再回去确认一下,顺便再和那位汤姆黑根攀攀交情。与其寄希望于天上掉馅饼的西西里婚礼习俗,不如来点实际的,和柯里昂家的律师搞好关系。退一万步说,日后她公司遇到麻烦,找他总比找黑心的工会律师划算。
不知不觉,艾波已经走到宴会的主会场,四周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带着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她像个怀疑医嘱的病人,打算试试重新排号。
正是这一回头,让她看到了极为古怪的一幕。
视线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约莫五十米开外,那位小男孩的父亲正仔细挨个嗅闻保镖们的外套,又让他们相互嗅闻,几人讨论几句,然后他指指其中一位,脱下了自己高档的双贡绉缎西服,转而套上廉价的黑色羊毛西装。
艾波赶紧趁对方没有发觉时回头,感觉自己像撞破某种奇怪癖好的路人。
“布德曼小姐。”
艾波刚问侍者要了一杯香槟,打算喝杯酒压压惊,便听到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位小男孩的父亲。
眼神和刚才一样,恶狠狠地,仿佛要吃了她一般。艾波有理由怀疑对方是来封口的。
“我叫迈克尔柯里昂。”男人跑到她面前,不知是否错觉,他的声音竟有些发颤。
听到他的名字,艾波恍然大悟,这人原来是柯里昂家的小儿子,当过兵、和亲爹闹翻、曾在华尔街工作过。
“你好,”艾波沖他笑了一下,仅出于礼貌,“柯里昂先生。”
“请叫我迈克尔。”男人快速补充,“这里有太多柯里昂,我怕你一喊,他们全过来了。”
怪幽默的。艾波又认真打量他一眼,黑西装、白衬衫、黑领带,好像确实没有方才那麽严肃了。她点头说:“好的,迈克尔先生。再次为我刚刚的失礼道歉,您的儿子真的非常优秀。”
男人似乎并不喜欢这个话题,扯了扯嘴角,说道:“布德曼小姐,您无须道歉,事实上,他之前一半的时间生活在西西里,环境闭塞,将他养得过于内向。他愿意和您一起玩耍,已经很让我惊讶了。”
艾波随便找了张空位置坐下,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杯香槟,将高脚杯放到路过侍者的托盘里。基本完成了此行目标,她有些倦怠,眼神望着不远处的太浩湖,浮光跃金般的水面,秃鹰低空盘旋,宽阔的羽翼掠过,似乎在巡视领地又似乎在捕猎鱼类。
欣赏了一会儿湖光山色,她才像想起忽略了聊天对象般,向一直凝视她的男人道歉道:“抱歉,迈克尔,我走神儿了。您孩子叫什麽名字?”
迈克尔当然看出她并不走心,单纯在敷衍。她对他说的每一个字,哪怕是意兴阑珊地叫他的名字,那种美妙的、睽违已久的战栗便山呼海啸般流遍全身。他恨不得立刻跪在她的脚边亲吻她。
只是前次的失败经历过于刻骨铭心,迈克尔不敢袒露心迹,生怕再被她毫不留情地扔开。他忍着亲吻她裸露的锁骨、秀致的指尖、圆润的肩膀以及因涂抹口红而显得格外诱人妩媚的唇瓣的沖动,轻声回答:“他叫安多里尼柯里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