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更多语言,迈克尔意会,一面抱起儿子,一面说:“走消防通道。”
安多里尼嘴巴紧闭,乖乖地搂紧父亲的脖颈。
来不及换衣服,艾波勒紧腰带、打了个不容易散的麻花结,套上皮鞋,右手持枪,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迈克尔紧跟其后,沖她打了个手势,指出消防通道的方位。
走廊明亮如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木屑和子弹发射后的火药味,身着睡袍的一男一女,悄无声息疾步走过。
途经迈克尔订的那间套房时,艾波朝里面望了一眼:房门几乎完全消失,只有顶部和侧面的木料茍延残喘、勉强构成脆弱的7字,再里面些,借着窗外绚烂灯光勉强看清,寝具里的鹅毛和镜子的碎玻璃散落一地。可见对方并不想给他们留活路。
等到他们步入黑暗的楼梯间,艾波才听到身后走廊传来开门声响,几位胆子大的住户试探性地伸头查看,相互询问情况。
像大多数建筑,楼梯口毗邻电梯间。
下到一楼,站在楼梯出口的门前,艾波没有急着推门而出,而是把耳朵贴上去,等了两三秒,果然听见那头男人对另外一个男人嚷道:“621,和那对父子订同一班飞机的女人住在621。”
感谢酒店大堂并未铺地毯,而是光可鑒人的地砖,让她能够从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判断出歹徒数量。
等三名歹徒全部进入电梯,她赶紧推开通道门,在迈克尔的指示下,顺利来到停车场。多亏他睡前带着安多里尼绕酒店跑步,顺带摸清了环境,他们得以避开了所有值夜服务员。
城市璀璨灯火余辉照亮不大的停车场,艾波一眼便找到了那辆破旧的克莱勒斯。
两人都没有开水星的打算,哪怕那辆车性能更好、就停在更近的地方。
车缓缓驶出停车场,向灯火通明的主干道驶去,中途被门童拦下来,他问:“这麽晚了,有什麽需要帮助的吗?”
艾波摇下车窗,露出忧心忡忡、强自镇定地笑,“儿子突然发烧,要送他前医院。”
“您的丈夫呢?需要我们酒店派人陪同吗?”门童好心追问。光线灰暗,他没看见副驾驶座抱着孩子的男人。
迈克尔适时探出头,醉醺醺地呵斥:“滚开,恶心的瘪三,不许看我老婆!”
艾波歉疚一笑,“他喝多了。谢谢你。”
少妇确实拥有惊人美貌,等门童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目送旧车驶入拉斯维加斯大道,脸上不自觉挂着癡迷的笑。
浑然不知他放走了老板下定决心要除掉的人。
沿着拉斯维加斯大道开了五分钟,司机才说第一句话。没办法,她不说话,迈克尔、安多里尼不敢说话。
艾波劈头就问:“知道是谁指使的吗?”
“猜得到。”迈克尔答道。离开房间、下楼的这段时间他就已经理清了思路。他也清楚艾波已经猜到背后之人,现在不过是在试探他。他爱极了她的谨慎。
艾波手握方向盘,霓虹灯映入眼帘,语速飞快:“要不是我和你们分开订了房间,十五分钟之前,你们两个就已经死了。他们敢在酒店里动枪,身后势力树大根深。就不怕你们柯里昂报複吗?”
“当然不怕。”迈克尔捏了捏儿子的手,腕骨较粗,很像他。他轻描淡写地丢下一颗炸弹,“海门要杀的是托尼。我只是顺带的。”
“是吗?为什麽?”
迈克尔沉默片刻,简略地说:“他的教父是意大利的司法部长。托尼如果死亡,西西里乃至意大利将中断所有与柯里昂的合作。”
“真的?”艾波语气充满怀疑,“西西里不是黑手党的发源地吗?怎麽可能切断联系。”
迈克尔再次沉默。并不想说出更多西西里的信息,他承认他懦弱僞善,生怕一丁点的提示让她想起过去的记忆,一门心思回西西里。相比拥有父母亲朋、衆多感情羁绊的艾波洛尼亚,他更希望她是鲜少有知心好友、只有一位钢琴家忘年交的艾波娜。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她心里占足份量。
“因为我妈妈!”安多里尼见父亲一言不发,抢答道,“她去世之前和吉里安诺一起,推动了一项唔”
迈克尔捂住儿子的嘴,这次指缝微张,给他留足呼吸的空隙。他斟酌着开口:“只是一条给黑手党定性的法案。”
艾波挑眉,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一个黑手党继承人的妻子却在黑手党诞生的国家倡导废除黑手党。充满了黑色幽默。她已经懒得试探那位伟大的西西里女性是否尚在人世这件事。只说:“所以你们沾托尼的光,成为唯一可以活跃于意大利的黑手党?”
迈克尔立刻警觉起来,否认道:“不是黑手党,只是一些商业往来,比如服装贸易、专利共享之类的。”他说了几项她坠海后诞生在西西里的産品。
顺势松开捂住安多里尼的手,果然,小家伙又抢白似的说了另外几个时间更近的发明。
“西多尼亚设计出了裙裤!还有录音机和更小的摄影机!”安多里尼骄傲地说。
“这样啊,”艾波说。她仔细倾听、分析自上车以来迈克尔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体察其中的细微变化。心底基本有了判断:他没有说谎、他事先对袭击一无所知。
老旧的克莱勒斯拐过一道十字路口,不远处崭新的酒店伫立,白色的外墙在五光十色的灯光里呈现近乎虚幻的奢华。这是拉斯维加斯当今最大的酒店,无数名流聚集,一掷千金。
当这幢酒店出现在视野、越来越大时,迈克尔脸上的笑便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因为他知道,他得到了她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