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稳后,艾波用西西里语继续说:“有一些古怪,你应该也听说了,全美黑手党家族已经聚到纽约。海门罗斯没道理在这个时候让女儿落单。要麽,他知道自己有危险,特意把女儿送到你面前,希望能得到庇护。毕竟——”
她笑了下,手举过头顶挥了挥,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绅士礼,“你是吉里安诺夫人,没有黑手党敢动你。”
西多尼亚无奈一笑。
“要麽,他想借此隐晦地向其他家族表达和平的态度。那些黑手党头目各个是人精,耳目灵通,自然听到一些柯里昂和海门抢地盘、斗得很兇的传闻。你是柯里昂家族的姻亲,和你关系好,侧面反应了他和柯里昂并无龃龉。这麽做能间接打消他们的疑虑,好让买卖顺利进行。”
听到这里,西多尼亚犹豫着开口:“那你希望我留下她吗?”
艾波一时没有回答她,目光落在车窗外。
鳞次栉比的楼房消失在车后,她们驶上了曼哈顿大桥。开阔的河景仿佛一张巨大的银板,起伏的波涛是由风锻打而出的密集锤纹,在热烈的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西多尼亚顺着艾波的目光眺望,一时之间也陷入了这灿烂又廖远的美里。
等车重新回到高楼大厦之间,建筑阴影投下、遮蔽了阳光,西多尼亚才再次开口:“图里素来不干涉这群美国佬的生意,只要不在我们意大利卖白粉,其他的由他们去。但我知道你一直对这类东西没有好感,我也许无法帮你搞垮罗斯,但给他造成一些困难总是没有问题的。”
艾波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姐姐。浅绿色的衬衫裙温柔随性,又因为古巴领和半掌宽的腰带而平添干练气质。怀里抱着那本植物图集,豔橘的莲雾结在画面中央,与她周身浅淡的绿形成鲜明对比。书籍的侧面露出几张纤薄的纸,是夹在里面的草稿。8开的大小无法装进包里,哪怕在车上也时刻不放开。
“你就别瞎操心了,好好办服装周。而且——”她失笑道,用回了英语,两手一摊,“也许她只是个想要工作的姑娘呢?”
“所以,你喜欢的这个女孩,她为吉里安诺夫人工作?”
“不算是。”莱纳德布鲁诺笔挺地坐在藤椅里,有些尴尬地讲起所有事的原委,包括自己和那个姑娘见面时的场景,又说,“塞西莉亚是赫耳墨斯在巴勒莫办事处的负责人,帮我联络忒西奥。我不知道她为什麽会跟吉里安诺夫人出现在纽约,但我确定是她。”
迈克尔揉了t揉眉心。
这和他的想法相距甚远。他以为布鲁诺看上纽约姑娘——周五十点多从百老彙大街走到中央公园,这一段路可不短,没有轿车接送或是破费打车,可见其家世普通。桑尼开的工资单能轻松搞定她的父母,剩下的无非向女孩展示真心,一年半载,结婚是迟早的事。
可巴勒莫办事处?那是玛莲娜的手下。那女人曾和艾波有着让他嫉妒的亲密关系,带出来的女孩一个比一个厉害,哪会那麽轻易被打动。
但也不算坏事,迈克尔想。如果那名西西里姑娘心甘情愿留在纽约,万一日后艾波恢複记忆,他便多了一个挽留的理由。
迈克尔厘清思路,往扶手椅里一靠:“这有些难。”
布鲁诺非但没有洩气,脊背反而挺得愈加笔直。棕色的眼睛直直注视靠背椅里的男人。他捏起手指,做了个标準的意大利手势
——你在说什麽?这手势既表示坚持,又表示质疑,甚至还有威胁之意。
迈克尔一下子笑了,也不卖关子:“今晚七点,纽约服装协会举办晚宴,西多服装也是受邀嘉宾,我带你去碰碰运气。”
虽然久不在纽约,但他总有些老朋友,前往晚宴不成问题。就是要晚些去她家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想他。迈克尔不由自主地想起早晨分别时的光景,她站在公寓楼下目送他远去,真像是送丈夫上班的美国妻子,他的心髒像泡过水的豆子,不由发软、发涨。
他靠在椅子里,眯眼瞧着光线过浓郁的树荫,落在修剪整齐的草坪,思忖今晚该如何进她家门。
福特轿车停在矮墙外的碎石子地面,更远处是近三米高的石灰石院墙,缺口由一处大铁门连接。
辉煌的阳光给所有的一切镶上金边,在沙沙的蝉鸣中,漆黑的铁艺大门徐徐开啓。棕黑的庞蒂亚克开进来,停在福特轿车后面。
奇契停好车,朝迈克尔打了个招呼,便去门岗抽烟,顺带和弟兄们聊天、说说城里的情况。保镖兼司机都走一半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才开啓,男孩慢吞吞下车。梳着和父亲一样的背头,身穿格子短袖衬衫,下摆塞进长裤里,俨然贵族小绅士。
“爸爸,”安多里尼在父亲面前站定,乖乖问好。
迈克尔上下打量着儿子,双手擡起拍拍他的小肩膀:“这两天过得怎麽样?”
宽厚的大手落在稍显稚嫩的肩膀,拍得安多里尼身体直打晃,努力站稳。他有很多话想说,学写了新单词、教马丁削铅笔、看到了一朵像乌龟的云……可他知道爸爸不喜欢他说这些,只是需要一个答案。安多里尼回答:“很好。”
迈克尔摸摸儿子的头,提点道:“多交些朋友,我听说你们学校感恩节前会有曲棍球比赛。如果你能加入低年级校队,也许我可以邀请艾波娜来观看。”
一瞬间,男孩的眼睛变得亮晶晶,像是摁下了某个开关,不叠地问:“真的吗?艾波娜真的会来?”
番茄、罗勒等香味从屋后飘来,潘唐吉利夫人和住在附近别墅的下属家眷一道烹饪好了午饭,手擦着腰间的围裙往外走,用西西里语喊他们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