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绝大多数潮湿闷热的热带地区一样,哈瓦那住宅的挑高极高,地面大多铺设浅色的地砖,通风、凉爽、敞亮。
艾波赤着脚,迈过被太阳照得滚烫的瓷砖,踩进黯淡凉爽的区域,快步接起电话。
“艾波?”对面传来柯里昂夫人的声音,艾波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腕表,十点一刻,正要换算时间,才想起纽约和哈瓦那没有时差,她这段时间飞昏头了。
“怎麽了?妈妈。”艾波问。
她和迈克尔柯里昂关系寡淡,但和他的家人相处融洽,无论出于性格或是利益,她都喜欢这一家子。
柯里昂夫人语气里带着犹豫:“今天是平安夜,托尼想和你确认一下回来的时间,他想你了。”
这小子,说是确认,却不敢自己出声,分明是想借柯里昂夫人催她,让她早点回去。真是个腹黑的小滑头。艾波失笑着摇头,解释说:“妈妈,我实在走不开,他的圣诞礼物和新年礼物我都準备好放在店里了,下午玛丽会送来。”
电话那头柯里昂夫人叹了口气,看了看扬着小脸、写满企盼的孙子,“你自己和他说吧。”
几声递接话筒的声响后,艾波和远在纽约的儿子说:“托尼?我现在还不能回来,大前天早上我们分开时我是怎麽说的?大概要新年结束才能回来陪你呀。”
“可今天是平安夜,”安多里尼委委屈屈,“我们应该一起过的,去年你和爸爸答应我的。”
“工作比较重要啦,”艾波岔开话题,“和你剧透一下圣诞礼物,是一套关节可以活动的漫画模型,你猜猜都有谁?”
“模型?!”安多里尼果然转移注意力,激动地抛出一串问题,“是闪电侠?蜘蛛侠?不不不,是蝙蝠侠!”
“晚上你就知道啦。”艾波被他快乐的情绪带弯了唇,“等拆完新年礼物,我就回来啦。这期间,有什麽事就去找你爸爸,知道吗?”
安多里尼刚要说爸爸也不在家,就听到有人用西班牙语喊母亲,随即她潦草地说了一句:“新年见,小卷心菜,妈妈爱你!”
然后,听筒里只剩一串嘟嘟声了,他沮丧地叹气,再擡起头就看到爷爷站在起居室门口,宽大的骨架和瘦削的身材,让他看起来颤巍巍的,一席黑色西装,像随时会融进阴暗冰冷的空气。不知道站了多久。
奶奶去厨房忙活晚上的大餐了,附近没有其他大人,安多里尼连忙跑过去,牵起爷爷皱皮松弛的手。
“你有没有打过兔子?”
“兔子?没有……但妈妈做过兔子肉,很好吃。”
“那这几天可以让桑蒂诺带我们去北面的森林,我九岁的时候,爸爸经常带我出去打猎,我们常用那种笨重的短筒列枪,”
“短筒列枪?”
“是一种滑膛枪,你外祖父家应该有,你肯定见过……”
一老一小慢慢向照得暖融融的阳光房走去。
放下听筒,艾波趿了双脱鞋跑出房间,匆匆往楼下走。
喊她名字的访客也很急,女仆莱拉请他喝口茶歇歇也不愿意,就缩手站在入户的走廊里。一身过份宽松的司机制服,鹅黄、嫩绿交错,显得他的皮肤越发黑,衣着身份的错位,让他看起来像玩具。
艾波快步走到他面前,一面从连衣裙口袋里翻出一卷早就準备好的、用皮筋套住的绿钞,一面低声问:“怎麽样?”
那人后退一步,避过她的小费,快速地说:“明天上午有一班船去凯瓦连,接一些滞留的游客。船是西瓦尔先生的,大约九点开船。”
凯瓦连是古巴中部大城、圣克拉拉市西北方向的港口城市。艾波受人委托,要送一小批物资到圣克拉拉。
“船上有你们的人吗?”艾波问,她的西班牙语带着口音,要非常咬文嚼字才能去掉意大利味儿。
司机摇摇头:“西瓦尔先生想巴结那些游客,特意派他的秘书同船。”不敢行方便。
艾波听懂了,也知道目前在暧昧难明的时刻,大人物在搂钱、找下家,小人物也有生存智慧、适当明哲保身。她沉吟片刻,说:“这件事我想想办法。西瓦尔在哪里?”
“古巴酒店。”
“好,”她点头,再次把纸钞卷递出去,“拿着,等下外面宪兵盘问,你也有解释的说法,就说我和你打听景点,预订了接送服务。”
他只好收下钱t。
等递消息的司机离开,差不多也到了饭点,女仆莱拉擦着围裙喊她吃饭。
这房子建于世纪之初,屋主人是英国人,装饰带有浓厚的维多利亚风格,富丽堂皇,建成后却鲜少来住,房子内陈设便在日複一日的疏于搭理中逐渐褪色。
屋主后代嗅觉灵敏、早已打算抛房跑路,但没料到满古巴没有人愿意接盘,本地豪绅不差房屋,穷人食不果腹,游客们有这钱早拿去娱乐场所快活,谁凭空买一幢老房子。正好碰上她这个冤大头,双方一拍即合,极短时间内通过律师、电报、填支票完成交易。
今天是艾波买下房子的第二天,也是她抵达哈瓦那的第三天。
午餐是橄榄炖牛肉糜配米饭,酸辣鹹香,极对她胃口。向莱拉细细问了做法,打算回去做给全家尝尝。
莱拉是个四十不到的妇女,生过三个孩子,活下来一男一女,男孩现在跟着父亲做木匠,女孩六岁,由她婆婆带着、在家里做些手工活。她原本以为房屋卖出,自己面临被遣散的窘境,毕竟大多数来哈瓦那置産的美国人有自己的一套佣人,并不乐意用原先的人。但新雇主留下了她,这让她发自内心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