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之家,荒诞事数不胜数,尹婵明哲保身,从不敢私下议论。眼下听谢厌所说,宛如脑中被敲了一榔,击得她呆立原地,耳畔嗡嗡响。不怪她惊愕,谢厌自小被弃原州,身处偏远,如何与宫中牵扯。尹婵惯爱胡思乱想,害怕谢厌被扯进皇权纷争。可转念一想,他即便在荒僻之地,不也照样把自己,一步一步带了来么?再多艰难的事,对他来说,想必算不得什么。尹婵无声地笑了笑,稳稳压去不安的心绪。八扇围屏阻断了她的视线,看不到外间与谢厌交谈的男子是谁,便侧了侧耳,悄悄地听。那人面对谢厌懒散的应答,也十分恭敬,说道:“殿下确有此意,特命奴来告知谢公子。”谢厌嗓音微淡:“我容后安排,有劳先生走这一遭。”男子又道:“殿下今在峨州理办盐税一案,有意于半月后,至原州与谢公子细谈一应诸事。”“半月?”谢厌目光对向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半瞬,垂眸细细一思。“峨州盐税已毕,殿下不日将秘密前来。”谢厌支着下巴的手放下,窗扉轻动,牵出细绵春雨声,他自床榻起身,敛袖拘袍,拱手道:“谢某扫榻相迎,恭候殿下。”男子笑眯眯,尹婵以为话已说完,他忽然提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谢公子,那苏臣当真是……”苏臣。云淡风轻的两字,尹婵冷不防听到,当日牢狱审问他的场景再现。她双手一松,画卷险些掉地。咬着唇,尹婵连忙拿稳,只是,这样的动作再如何轻,也传出细微的窸窣动静。静谧的书房,两人皆身怀内力,武功不俗,听得一清二楚。男子先是一愣,而后脸色唰地变了,双眸凌厉地看向屏风:“谁在那里?”尹婵懊恼地蹙起眉,不知该不该出去。却在这时,谢厌悠悠抬手,修长五指抚了下松散的衣襟,长眸轻转,莫名低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无妨,先生继续。”男子皱眉,回头看了谢厌一眼。他重新坐回榻,手支着下颌,袍服衣摆随性地掸开在榻上,自顾斟茶。与谢厌没见过几面,但这张纱布下瘢痕交错的脸,却自初见起,便常常在梦中吓他。围屏后藏着人,他竟若无其事,薄唇抿着笑,仿佛知道谁在里面。殿下的事不能传出去,他沉下脸,还想再说什么。这时,谢厌屈指敲了几下矮桌,轻轻一“嗯”声,不疾不徐道:“说。”纵使声音轻淡,却含着明显不悦的情绪,男子被震了一下,想到什么,立时低头。还没有亲见谢厌前,便从殿下贴身侍奉的人口中听过,原州谢厌脾性乖张,阴晴不定,最好别招惹。他那时不觉,眼下却在这冷冷淡淡的一个字里,感到了莫名的恐慌。遂不敢再望屏风,但是,话音刻意地放低了。尹婵便听得不大清楚。她也实在不敢多听,皇家之事总是不可琢磨,抿抿唇,面色紧张地避在屏风后。心中暗想,此事为何牵扯到苏臣。苏臣……殿下?尹婵脑中一团乱麻,眉梢轻拧,握着画卷的手越发收紧了。男人交代完,悄无声息地推门离去。谢厌待他走了,对外绷得严肃的面孔霎时一松,唇角含笑,优哉游哉地瞧了屏风一眼。他背着手,信步走去。尹婵陷进迷惘的杂念,浑然不觉。谢厌绕过屏风,看见她低着眸子,唇瓣微微努起,好似遇上了麻烦事,一双秀致眉弯蹙了蹙。他刻意收去脚步声,半点响动也无。八扇围屏雕着山水名画,谢厌干脆倚着屏风,就这么盯着她,渐渐看得发痴,如何也不够。等尹婵反应过来时,他已抱臂环在胸前,静静看了她轻颤的眼睫许久。尹婵不是平白无故的发怔,她在想谢厌去见苏臣的那十日。回来时,手臂后背满是伤痕,不知遭遇了什么,莫非正因牵扯皇家?一这么去想,心跳便就快了快,倏地抬起眸子。正对上谢厌直勾勾的目光。尹婵画卷没拿稳,一下子掉在了地上。谢厌倾身捡起,随手搁在旁边的案几,负手,慢慢逼近尹婵。他一边走,冷淡的眸光噙着一抹危险,牢牢定在她身上。“偷听?”他似有些质问的语气。尹婵从未被谢厌以这副情状“逼问”过。他一近,便不由后退,垂在身前的手握得紧,掌心莫名出汗,引得她本不那么在意的心神,却也紧张了。眉头揪住,眼睛睁得大大的,解释道:“我来看画,没有故意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