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婵初闻圣谕,甚为讶然,不明皇上的用意。但她转念想,侍奉御前,想必能更多的知晓父亲北地的情况。其次,二皇子把管皇城,她若借机了解储位之事,设法告知大皇子,于公于私,都大有裨益。尹婵便笑了笑。赵姜瞧见她神情的变化,叉着腰道:“婵儿,还不速速道来。”尹婵迟疑,低头福礼:“事关奴婢一门的身家性命,请公主原谅。”她相信赵姜,却不敢相信璋华宫的所有人。此事倘若传出,于她无碍,但万一叫贼人牵连了父亲,岂不枉费父亲宁负叛国重罪,孤身入敌营的苦心。她不能走错一步,只能对不住公主。尹婵攥紧手,倏然跪下伏地。庭前的风都停了。赵姜垂眸,看她沉默跪地,过了很久,突然笑道:“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快起来,换身衣服去找方公公。”赵姜又提醒她:“到底是璋华宫出去的,不能失了我永章公主的脸面。”尹婵听懂了她话里的深意。当日二皇子在寝殿外相拦,又借机询问她姓名。回宫后,便思量着该给她做个假身份。这不难,对皇宫内独一份的永章公主来说,更是简单至极。赵姜很快给她安了家世姓名,充说是家乡遭水患,自幼进宫,璋华宫开殿起便跟着永章公主,以防来日被人逮了空隙。如此,尹婵就换上御前宫女的服饰,前去皇上居住并处理政务的咸明殿。和意想的相差无几,由总管方公公领着,在咸明殿外果然被二皇子的人拦下,严查她身份。知道是皇上特地要来侍奉,便不禁多看几眼尹婵的容貌,似乎明白了什么,放她进去。尹婵到御前的消息不胫而走,一炷香便传进二皇子府。当今未立储君,成年的皇子都在宫外赐建了府邸。若非数月来皇上久病缠身,几位皇子不能进宫伺候。二皇子赵雍得知是永章身边面貌姣好的宫女,并不赞同幕僚所想,疑道:“父皇自来不近女色,如今龙体欠安,怎会有那心思。”幕僚道:“永章公主母亲早亡,从不干预宫中行事,没理由在陛下身边安插人。”“她是不问世事,但和我这做皇兄的却不对付。”赵雍一拂袖,“你找人,去璋华宫探探虚实,看这宫人是何出身。”幕僚领命而去,赵雍在府邸沉坐许久。侍从禀报,皇子妃来了。赵雍自顾喝茶,随口道:“请她进来。”冷艳出众的女子款款而入,眉眼高扬,雍容华贵。她踏进门,浅行了一礼便落座赵雍身旁:“听说,永章也想掺和皇储的事?”赵雍不冷不热:“你的消息倒灵通。”皇子妃名唤郑宝融,出自显贵望族,父兄皆在朝为官。她对赵雍的讽刺充耳不闻:“永章不足为惧,倒是那宫人,你可有法子?”赵雍抚摸扳指:“不过是伺候笔墨的,你当真以为她能做出什么?”“永章以往从不插手咸明殿,到这个关头,却偏偏送去一貌美的宫女。”郑宝融眼神一狠,“此女,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话到此,看他一眼,似提醒道:“我嫁给你,只为保我郑家满门荣华,你别忘了当日的承诺。”赵雍倏而笑了。他走到郑宝融面前,俯身,指尖抬起这张艳丽的脸:“当然,若为帝君,你便是皇后。”郑宝融勾起唇:“记得便好。”赵雍就进宫了,到咸明殿时,被方公公拦住。“儿臣来请父皇金安。”赵雍冷冷道,“公公想做什么?”方公公惶恐:“老奴不敢,但……陛下今日正有雅兴,恐怕不便。”“哦?”赵雍刚要问,忽听殿内传出美妙琴声,伴着皇上的抚掌大笑,兴致颇浓。方公公只是笑:“殿下您看。”赵雍脸色变了一变,很快如常:“既然父皇正忙,儿臣不便打扰,先行告退。”送走赵雍,方公公进殿。皇上闭眸倚在龙榻,尹婵则端坐一旁抚琴,袅袅琴音,闻之心动。方公公回禀:“二皇子走了。”皇上轻轻一嗯,示意知道了,挥退旁人,只留尹婵在内。他近来喜欢和尹婵闲聊,听着琴,连连絮叨。许是人老了,又重病,不免回顾过去几十年,其实犯过不少错事。但他是天子,错也是对。以往从不想这些,现在却一遍遍回忆,好像要将所有的事非理清楚不可。可理清了,又能如何,不过是给疲惫的心神蒙上一道道枷锁。尹婵这样想着,垂眸抚琴,将自己当成一个不会说话的听众,却把那些字一个一个的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