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似的,葛王生眼前仿佛飘过一缕极轻的黑烟。
他“噔噔噔”地猛然后退几步,脸色仿佛刚酗酒过一样涨红,恨恨盯着那三张纸道:
“这样的东西,留着也是晦气!!你们看完赶紧把它丢掉!!”
然而,他的话无人理会。
葛王生脸色阴沉,遽然背过身走到窗前,浑然不管屋内还有两名孕妇,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叼在又臭又黄的烟牙间,手上的打火机“啪”地燃出黄蓝色火焰。
茶几前,齐丽蓉眼神失焦,泪痕仿佛夏日墙上的壁虎爬了全脸。青涿坐到了她身边,温热掌心轻轻盖住了她颤抖冰凉的手背,在对方颤巍巍把视线移过来时灰眸闪烁,轻声开口。
“齐姐,害怕是没用的。如果得了病,那就找医生好好治病……我旁边的这位先生在外面是很有名的医生,你有什么病痛,都可以和他讲。”
演出(90)
“……”
“治不好了,治不好了。”齐丽蓉垂下头,用虎口揩去蒙在眼前的泪,同时遮住自己情绪崩溃的半张脸,“鹏程已经死了,他死了!是我害死了他啊!!”
青涿垂眸看着她夹杂着几根白发的头顶,余光忽然瞥见爻恶的手指指着那几张检验单点了下。
…有问题。
他缓缓眨了下眼,用极轻的、仿佛安抚受惊动物一样的力道拍了拍齐丽蓉的手背,认真道:“齐姐,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最后还是得向前看。无论当初发生了什么事,都该过去了……如果实在过不去这个坎儿,你信得过我们的话,可以和我们说说。”
“而且我旁边这位,”青涿歪着脑袋示意了一下爻恶的位置,“就是一名医生,在市里的三甲医院工作了好几年。”
齐丽蓉用空着的那只手盖住眼睛,顿了许久,最后接过张久虞递来的纸巾,动作机械地擦向眼角。
“二十四年前,我刚二十岁的时候。”她一开口,声音沙哑阻塞,“我和老葛有了第一个孩子,给他起名叫葛鹏程。”
一提起这个名字,她的眼泪就仿佛被触发了机关,怔怔地盯着茶几一角流泪。
“鹏程他从小就很乖,他、他才几个月大的时候,就会喊爸爸妈妈,喊爷爷奶奶!三岁的时候,就会数数了……”齐丽蓉语气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些许,但同时,她的眼神却更加痛苦。
因为她知道这一切幸福安稳的背后埋藏着什么。
“我和老葛进城打工,一个月回一趟村里婆家。有一次回去的时候,他奶奶和我说,鹏程最近好调皮,出去玩总弄得几块淤青回来。那孩子一见到我,还扑到我怀里,说自己膝盖疼。我看到他那块淤青,数落他,说他不听话不懂事……”齐丽蓉哽咽了下,拳头不自觉握紧,紧到生理性颤抖,重重砸向自己的大腿,发出的闷响甚至让人有些牙酸。
“都是我的错!!我当时为什么不带他去医院!!为什么还要责怪他!”她痛心疾首,脖子上逼出硕大的青筋血管。
神情颓败的中年女人吸了下鼻涕,又道:“后来有一天,他奶奶突然打电话给我和老葛,说鹏程、鹏程突然晕倒了,我和老葛赶紧回家,就看到我的孩子…他的膝盖,手肘,肩膀,青青紫紫,肿得吓人!!”
“我吓坏了,把孩子送到医院,检查到最后,医生说,是、是遗传的血液病,鹏程的病很重,就医又不及时,要做手术、要住院……那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一件事。”齐丽蓉惨淡一笑,“我爹好像也有这种病,但他病得很轻,平时也感受不到,所以……所以我一开始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为了给鹏程治病,我和老葛到处筹钱、给人下跪,但都是农村人,哪有多余的钱借给别人?!到最后,我们不得不把鹏程带回了家,给他吃最便宜的药……”齐丽蓉颤抖着抬起头,环望了一圈阴暗狭窄的屋子,“家徒四壁啊,能当出去的东西都当了,我的鹏程,就躺在木板床上……”
话没说完,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鹏程,是妈妈对不起你,”齐丽蓉整个眉眼痛苦地皱在一起,眼角的沟壑一层层相叠,“妈妈把病带给你,又没钱给你治病!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她下颌颤抖着无法闭上,眼泪与鼻涕一起淌在嘴里,尝尽苦楚酸涩。
不过,齐丽蓉的哀伤未能沉浸很久,青涿拿过那几张检查单打断了她:“这个是……?”
齐丽蓉瞥了一眼,满面泪痕道:“当医生说,鹏程是遗传的血液病后,我就想到了我爹的事。我自己没感觉有生病,所以一开始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谁能想到,它还能从我爹遗传给鹏程!!”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老葛,老葛安慰我说不一定是我的问题。在鹏程去世三个月后,我们去医院做了检查……这就是我检查的单子…和最后的报告。”
青涿眼睫一抖,转眼望向闭眸不语的爻恶。
他……好像在笑。
很淡的笑,勾勒出一点点有趣和嘲讽的意味。
爻恶慢慢睁开眼睛,颇觉趣味地低声问:“你丈夫的检查单呢?”
齐丽蓉怔忪了一下,“老葛的检测报告是正常的,就没有留着……其实,我自己的报告在看过以后,也撕碎拿去扔掉了,绝对不可能带进大厦的!这几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与葛王生都坚称检查单已经被销毁,这么多年过去,如今这几张单子居然出现在居委会日常工作文件当中,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这个时候掉出来,很难让人相信是一种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