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钱伯斯没有察觉,但她的目光过于锐利、语速过于缓慢,仿佛裁纸刀切割报纸以制作剪贴簿,关键的字据被锋利地截取、重複。他懂了。
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他说:“是的,一直以来我竭尽全力保护公民的安全。案件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请各位拭目以待。”
“各位观衆,大家晚上好,接下来请收看晚间新闻。”
距菲尔维尔四千多公里远的迈阿密,棕树在繁星闪烁的夜空里摇曳。树下,单层阔顶别墅,方形大窗透出明亮的白光。
窗户正对一台昂贵的黑白电视,里面西装革履的主持人正在播报当天全国各地的新闻。
“逍遥法外长达十年的内华达州菲尔维尔镇连环杀人案的兇手今日落网,受害者为三名未婚少女,年龄在十六岁至二十三岁。大家看到的这张照片,就是嫌疑犯诺曼贝茨,警方有充足的证据表明他与贝茨旅馆附近沼泽内发现的三具女性尸体有密切关联,并且他涉嫌杀害自己的亲生母亲。以下为负责此次案件的警官——埃尔钱伯斯的案情介绍……”
画面一转,几张照片伴随采访音频切换,所有图像正中间俱是一名高大、老练的警长,神情严肃,言辞果断,给人以沉稳的安全感。
然而,就在画面跳到最后一张照片时,电视机前的观衆猝然瞥见背景轿车里模糊的人影,瞳孔一缩,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几乎贴上了屏幕。
全身血液凝固,心跳飞快。
这张照片在屏幕内停了二十秒钟,她便盯了整二十秒,直到主持人开始播报下一条新闻,她才站直身子,推醒靠在藤椅里打盹的父亲。
“爸爸,柯里昂背叛了我们。”
chapter19
“怎麽会想到柯里昂背叛?”海门罗斯问道,“迈克尔柯里昂只是柯里昂攀上内华达州政府、送钱的工具。”
他半躺在竹椅里,电风扇送来阵阵凉风,眼睛半睁半闭,好似半步踏入棺材的可怜老人,时刻昏昏欲睡。
但娜塔莉知道这不过是父亲的僞装,他就像巴尔扎克笔下的老葛朗台,用笨拙到昏聩的表现麻痹对手,偶尔在亲近之人前,那双浑浊的眼睛才放松警惕、透出几分骇人的精光。
女孩顶着这迫人的视线,缓缓开口:“简单的推理——罗萨托派去的纽扣人莫名失去音讯,而迈克尔柯里昂却出现在本该死亡的布德曼女士身边。显然柯里昂家介入、要保她一手。”
据清晨维加斯那边送来的消息,失蹤的三人涉嫌非法赌博、勒索被警方拘禁,证据确凿。作为罗萨托兄弟在西部的主力,这三人自然不干净,被抓是迟早的事,但时间过于巧合,由不得娜塔莉不怀疑。
罗斯坐起来,把电风扇调小一档,才轻飘飘反问:“也许迈克尔想要亲自处理这个女人呢?毕竟被劫持的孩子身份特殊。”
是的,这个八岁的孩子身份极其特殊。娜塔莉这几天从父亲的顾问李弗伦扎那里得知这段前因后果——
西西里的萨尔瓦多吉利安诺威名赫赫,在他的管理之下,意大利这个黑手党的发源地竟然率先完成了扫黑工作。所有美洲黑手党留在故土的人手都被遣送回相应国家了,无法获取任何人力或技术支持。除了柯里昂家族。因为安多里尼柯里昂是吉利安诺的教子。意大利裔黑手党想要回乡探亲,必须得到柯里昂家族的担保信件,哪怕偷渡前往,踏上意大利领土的那一刻,也会面临被亲友告发、遣返回国的窘境。意大利人最讲究亲缘,要他们后半辈子都不回去是不可能的,只能求助柯里昂。这无形间增强了柯里昂家族在美国乃至美洲地下世界的影响力。
“不可能。”像是猜到父亲的问题,娜塔莉回答得干脆,“他们已经和警方接触过,如果迈克尔柯里昂要对付她,完全可以以绑架挟持自己孩子的罪名把她缉拿,而不是和她坐在同一辆水星轿车里。对付一个卖花的女人,给她一些教训吃,作为柯里昂的幺子,他这点门路和手腕总是有的。”
海门罗斯却再次反驳了女儿,“迈克尔是个有原则的男人,也许他有难言之隐,比如被这个女人抓到了某些把柄。”
和蔼可亲的语气,活脱脱一副信赖老友孩子、为其辩解的老好人模样。
娜塔莉不紧不慢地说:“父亲,他在州参议院身边任职,真要将他逼迫得和阻止他家发财、绑架儿子的女人共坐一车,那这个把柄一定不小。我们更应该派人调查。”
“好吧,你说服了我。”罗斯孩子气地略举双手表示投降,“那你想怎麽做?拿着新闻上的那张照片去质问桑蒂诺还是唐柯里昂?问他们是不是根本没有想要和我们合作,想要控制布德曼的运货渠道单干?还是索性再派出杀手,连迈克尔柯里昂和他儿子一起杀掉,然后拿着这张照片作为证据?之后呢?纽约大战?小姑娘,你认为我们的人打得过桑蒂诺那只疯狗吗?”
父亲一句比一句严厉的话语,仿佛一小节比一小节紧促的小提琴曲,女孩张了张嘴,怎麽也说不出一个字。
海门罗斯打量着眼底隐约有东西破碎的女儿,这一周的学习,她表现得很好,聪慧坚韧,手指被木仓的后坐力磨出水泡也没有吱声。但这完全不够。
他继续碾碎她的自信,“就算我们能打败柯里昂,然后呢?我们得到了什麽?你有能力接管他们的地盘吗?娜塔莉,就像下象棋一样,你走的每一步、说的每一句话都应该有明确的目的。它可以迷雾重重、搞乱对手的脑子,但不能搞乱你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