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剩下四个人,三个活人和一个死人。
惊此时才注意到了她们,她的眼中马上浮现欣喜的情绪,说道:“你们终于来啦!”
郦壬臣和田姬这才站起来,面面相觑。
郦壬臣问:“什么叫我们终于来了,难道……难道你在等我们?”
“嗯。”惊点点头。
田姬纳闷道:“你不是在鄢邑吗?那可是在郑国的另一头,此处则是邲城……你不会是……穿过了整个郑国来到此处吧?”
“嗯。”惊又点头。
田姬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郦壬臣走上前几步,端视惊片刻,又看了看地上的死尸。
她没有问惊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汉郑接壤的边陲城邑来等她们,而是道:“我记得不久前我们见面时,你说你不想杀人。”
惊默默垂下头,看向死尸,道:“我现在不这样想了,因为有些人该杀!”
郦壬臣观察着惊的表情,想看出她经历了什么。
片刻后,郦壬臣道:“你也杀了你的主人,是吗?”
惊一下抬起眼,正好撞上了郦壬臣秋水无波的眸子。
知道自己什么都骗不过她,惊又点点头,“嗯。”
“果然如此……”
这其实很好猜,奴隶是主人的私有财产,是不能私自跑掉的,更别说从郑国的一头跑到另一头来。惊的主人一定会去官吏那告发,然后全国通缉,不过两天她就会被抓回去,拖回去暴打一顿。
郦壬臣这一路上从没见过有奴隶被全国通缉的事件,这就是说,惊的主人不存在了。
况且,惊今日的表现,也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杀人。
“为什么?”郦壬臣问。
惊的眼中溢出了浓浓的哀伤,“阿青死了。”
田姬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
眼泪从惊的脸上滚落,她的声音哽咽。
“谷子收成不好,他们打了她。”
“今年又特别的冷,没什么吃的。”
“阿青在最冷的那天生产,刚挨过打。”
“没人帮我们。我眼瞧着她一点一点没力气了。”
“同个铺位的阿姊说这叫难产,还有阿青身子实在太弱了,孩子没能出生,和阿青一起……”
“不用再说了!”郦壬臣感觉心头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把手搭在惊的肩头,“不用再说了……”
即使惊没有说下去,她也能推测出,以惊的性情,那晚上一定冲到主人的前宅,杀红了眼,再疯了似的跑出来……
她忽然记起在曲沃的时候,某一日卓寮想拉她钓鱼,在钓鱼前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她依稀记得是卓寮的门童来禀报,说鄢邑的一个代理市贾被家奴失手打死的事情。
那时卓寮很不耐烦的寥寥几句话便处理了这桩事,仿佛那是比芝麻粒还小的事情一样。紧接着她们就钓起了鱼。而第二天,她就去了郑宫。
这件原本微不足道的小事被从记忆里勾起来,叫郦壬臣有一丝恍然。
原来,那是惊遭遇的事?
将这两件事前后联系起来,郦壬臣看着泪流满面的惊,忽然感到一股双倍的痛楚。
她没有再问惊别的问题,因为无论再问什么都是一种残忍。
在阿青死去的时候,郑国的富商在闲情逸致的垂钓;在惊最无助的时候,郑国的国君在快活的游猎;在这对苦命的人最绝望的夜晚,曲沃城里歌舞升平,金迷纸醉。
郦壬臣长长叹出一口气。
这个天下到底怎么了?明明已经腐烂到根基了,可看起来好像还在若无其事的运转着。
是不是只有彻底的毁灭才能终结一切呢?